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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华絮絮地说着,好像她的嘴一张开,就永远闭不住似的。觉慧对她所叙述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新奇。而且他比她知道得更多,他曾经亲眼看见四叔到“金陵高寓”去。他知道这个空虚的大家庭是一天一天地往衰落的路上走了。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拉住它。祖父的努力没有用,任何人的努力也没有用。连祖父自己也已经走上这条灭亡的路了。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通向光明的路口。他又一次夸张地感觉到自己的道德力量超过了这个快要崩溃的大家庭。热情鼓舞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地激动过。他相信所谓父与子间的斗争快要结束了,那些为着争自由、爱情与知识的权利的斗争也不会再有悲惨的终局了。梅的时代快要完全消灭,而让位给另一个新的时代,这就是琴的时代,或者更可以说是许倩如的时代,也就是他和觉民的时代。这一代青年的力量决不是那个腐败的、脆弱的、甚至包含着种种罪恶的旧家庭所能够抵抗的。胜利是确定的了,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够把胜利给他们夺去。他有着这样的自信。他猛然抖一下身子,好像要把肩上多年来的痛苦的重担摔掉。他拿骄傲的、憎恨的眼光向四下看,他想:“等着看吧,你们的末日就要来了。”

他的这种心情自然是淑华所不了解的,她看见觉慧并不答话,好像对她的话感不到一点兴趣似的,她便悄悄地走开了。她连忙走到堂屋里去,就站在祖父的房门口偷偷朝里张望。

觉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久他从窗户里瞥见克明带着克定回来。接着祖父的房里起了骂声,显然是祖父在责骂克定。“且不去管它!”他还是这样想。骂声似乎停止了。窗下有许多人跑来跑去,似乎发生了意外的事情。“我原说我们家里的人都爱看把戏,”觉慧自语道。

外面响着唤人的声音。男人和女人气咻咻地跑着。

“快去看,爷爷要打五爸了!”窗下有一个小孩跑过,遇到一个人迎面走来便站住了,兴奋地说了这句话。这个小孩就是觉群。

“那么你跑出去干什么?”问这句话的是觉英。

“我去喊六弟来看!……五爸这样大个人还要挨打!”觉群笑着说,马上跑出去了。

“这样大个人还要挨打,”这句话引动了觉慧的好奇心。他走出房间向堂屋走去。祖父的房门口站了四五个女人,她们正俯着身子从门帘缝里偷看里面。他不愿意夹在她们中间,便又从堂屋走到窗下。石阶上站了许多人在窃听房里的人讲话。

还有几个人跪在窗下那两把椅子上,把脸贴着窗纸,从小洞里去窥探里面的动作。

没有听见板子的声音,并没有人在挨打。

“你这样大个人,女儿也不小了,还不学好!你也不给贞儿留个好榜样!贞儿,你羞他,看他这样不要脸,还配做你的爹!”这是祖父的骂声,觉慧听了忍不住暗笑。

老太爷咳了两声嗽,过后静了片刻,忽然又大声骂起来:“这样不要脸的东西!你读书简直读到牛肚皮里头去了!居然做得出这种丑事:把你妻子的首饰也骗去当卖了。我限你三天给我取回来!”他又骂了一些话,最后说:“你这个畜生,我看你自小聪明,对你有些偏爱,想不到你倒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你自己说,你哪点对得起我?你欺骗我!我还把你当作好子弟。你,你混账!你还不给我打嘴巴!你自己动手!”

“爹,儿子知道错了。请爹饶恕儿子这回初犯,儿子下回再也不敢了,”克定做出可怜的声音哀求道。

“不,我不饶你!我要你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老太爷拍着桌子怒吼起来。

于是肉和肉撞击的声音开始了,很清脆的,是手打在脸颊上的声音。觉慧受了好奇心的鼓动,便又走进堂屋,到祖父的房门口,低声说了一句“让我看”,就轻轻地推开了弯着身子在门帘缝里张望的淑华,自己靠近门框,注意地看里面。

克定身子挺直地跪在那里,两只手左右开弓地打自己的脸颊。他那张白皙的、清秀的长脸被打得通红。他还是不停地打着。他当着妻子和女儿的面做这种动作,自己也感到羞愧。

“不要打了!”老太爷吩咐说。克定立刻把手从脸上拿下来。

“我问你,你晓不晓得你吃的、穿的、用的是从哪儿来的?”老太爷问道。

“都是爹给的,”克定回答道。

“那么你懂得坐吃山空的话吗?畜生,我一死你靠谁养活?”老太爷越说越气,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