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吴衙内邻舟赴约(第5/7页)

那吴衙内爬起身,把腰伸了一伸,举目看卓上时,乃是两碗荤菜,一碗素菜,饭只有一吃一添。原来贺小姐平日饭量不济,额定两碗,故此只有这些。你想吴衙内食三升米的肠子,这两碗饭填在那处?微微笑了一笑,举起箸两三超,就便了帐,却又不好说得,忍着饿原向床下躲过。秀娥开门,唤过丫鬟又教添两碗饭来吃了。那丫鬟互相私议道:“小姐自来只用得两碗,今日说道有病,如何反多吃了一半,可不是怪事。”不想夫人听见,走来说道:“儿,你身子不快,怎的反吃许多饭食?”秀娥道:“不妨事,我还未饱哩。”这一日三餐俱是如此。司户夫妇只道女儿年纪长大,增了饭食,正不知舱中,另有个替吃饭的,还饿得有气无力哩。正是:安排布地瞒天谎,成就偷香窃玉情。

当晚夜饭过了。贺小姐即教吴衙内先上床睡卧,自己随后解衣入寝。夫人又来看时,见女儿已睡,问了声自去,丫鬟也掩门歇息。吴衙内饥饿难熬,对贺小姐说道:“事虽好了,只有一件苦处。”秀娥道:“是那件?”吴衙内道:“不瞒小姐说,我的食量颇宽。今日这三餐,还不勾我一顿。若这般忍饿过日,怎能捱到荆州?”秀娥道:“既恁地,何不早说?明日多讨些就是。”吴衙内道:“十分讨得多,又怕惹人疑惑。”

秀娥道:“不打紧,自有道理,但不知要多少才勾?”吴衙内道:“那里像得我意。每顿十来碗也胡乱度得过了。”

到次早,吴衙内依旧躲过。贺小姐诈病在床,呻吟不绝。

司户夫人担着愁心,要请医人调治,又在大江中,没处去请。

秀娥却也不要,只叫肚里饿得慌。夫人流水催进饭来,又只嫌少,共争了十数多碗,倒把夫人吓了一跳,劝他少吃时,故意使起性儿,连叫:“快拿去。不要吃了,索性饿死罢。”夫人是个爱女,见他使性,反赔笑脸道:“儿,我是好话,如何便气你?若吃得,尽意吃罢了,只不要勉强。”亲自拿起碗箸,递到他手里。秀娥道:“母亲在此看着,我便吃不下去。须通出去了,等我慢慢的,或者吃不完也未可知。”夫人依他言语,教丫鬟一齐出外。秀娥披衣下床,将门掩上。吴衙内便钻出来,因是昨夜饿坏了,见着这饭,也不谦让,也不抬头,一连十数碗,吃个流星赶月。约莫存得碗余,方才住手,把贺小姐到看呆了,低低问道:“可还少么?”吴衙内道:“将就些罢,再吃便没意思了。”泻杯茶漱漱口儿,向床下飕的又钻入去了。

贺小姐将余下的饭吃罢,开门儿,原到床上睡卧。那丫鬟专等他开门,就奔进去。看见饭儿菜儿,都吃得精光,收着家伙,一路笑道:“原来小姐患的却是吃饭玻”报知夫人。

夫人闻言,只把头摇,说道:“亏他怎地吃上这些。那病儿也患得蹊跷。”急请司户来说知,教他请医问卜。连司户也不肯信,分付午间莫要依他,恐食伤了五脏,便难医治。那知未到午时,秀娥便叫肚饥。夫人再三把好言语劝谕时,秀娥就啼哭起来。夫人没法,只得又依着他。晚间亦是如此。司户夫妻只道女儿得了怪病,十分慌张。

这晚已到蕲州停泊,分付水手明日不要开船。清早差人入城,访问名医;一面求神占卦。不一时,请下个太医来。那太医衣冠济楚,气宇轩昂。贺司户迎至舱中,叙礼看坐。那太医晓得是位官员,礼貌甚恭。献过两杯茶,问了些病缘,然后到后舱诊脉。诊过脉,复至中舱坐下。贺司户道:“请问太医,小女还是何症?”太医先咳了一声嗽,方答道:“令爱是疳膨食积。”贺司户道:“先生差矣。疳膨食积乃婴儿之疾,小女今年十五岁了,如何还犯此症?”太医笑道:“老先生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令爱名虽十五岁,即今尚在春间,只有十四岁之实。傥在寒月所生,才十三岁有余。老先生,你且想,十三岁的女子,难道不算婴孩?大抵此症,起于饮食失调,兼之水土不伏,食积于小腹之中,凝滞不消,遂至生热,升至胸中,便觉饥饿。及吃下饮食,反资其火,所以日盛一日。若再过月余不医,就难治了。”贺司户见说得有些道理,问道:“先生所见,极是有理了。但今如何治之?”太医道:“如今学生先消其积滞,去其风热,住了热,饮食自然渐渐减少,平复如旧矣。”贺司户道:“若得如此神效,自当重酬。”道罢,太医起身拜别。

贺司户封了药资,差人取得药来,流水煎起,送与秀娥。

那秀娥一心只要早至荆州,那个要吃什么汤药?初时见父母请医,再三阻当不住,又难好道出真情,只得由他慌乱。晓得了医者这班言语,暗自好笑。将来的药,也打发丫鬟将去,竟泼入净桶。求神占卦,有的说是星辰不利,又触犯了鹤神,须请僧道禳解,自然无事;有的说在野旷处遇了孤魂饿鬼,若设蘸追荐,便可痊愈。贺司户夫妻一一依从。见服了几剂药,没些效验,吃饭如旧。又请一个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