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李汧公穷邸遇侠客(第2/11页)
房德闻言道:“原来这班人,却是一伙强盗。我乃清清白白的人,如何做恁样事?”答道:“列位壮士在上,若要我做别事则可,这一桩实不敢奉命。”众人道:“却是为何?”房德道:“我乃读书之人,还要巴个出身日子,怎肯干这等犯法的勾当?”众人道:“秀才所言差矣。方今杨国忠为相,卖官鬻爵,有钱的,便做大官。除了钱时,就是李太白恁样高才,也受了他的恶气,不能得中,若非辨识番书,恐此时还是个白衣秀士哩。不是冒犯秀才说,看你身上这般光景,也不像有钱的,如何指望官做?不如从了我们,大碗酒大块肉,整套穿衣,论秤分金,且又让你做个掌盘,何等快活散诞。倘若有些气象时,据着个山寨,称孤道寡,也繇得你。”房德沉吟未答。
那汉又道:“秀才十分不肯时,也不敢相强。但只是来得去不得,不从时,便要坏你性命,这却莫怪。”都向靴里飕的拔出刀来,吓得房德魂不附体,倒退下十数步来道:“列位莫动手,容再商量。”众人道:“从不从,一言而决,有甚商量?”
房德想道:“这般荒僻所在,若不依他,岂不白白送了性命,有那个知得?且哄过一时,到明日脱身去出首罢。”算计已定,乃道:“多承列位壮士见爱,但小生平昔胆怯,恐做不得此事。”
众人道:“不打紧,初时便胆怯,做过几次,就不觉了。”房德道:“既如此,只得顺从列位。”众人大喜,把刀依旧纳在靴中道:“即今已是一家,皆以弟兄相称了,快将衣服来与大哥换过,好拜天地。”便进去捧出一套锦衣,一顶新唐巾,一双新靴。房德着扮起来,威仪比前更是不同。众人齐声喝采道:“大哥这个人品,莫说做掌盘,就是皇帝,也做得过。”
古语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房德本来是个贫土,这般华服,从不曾着体,如今忽地焕然一新,不觉移动其念,把众人那班说话,细细一味,转觉有理,想道:“如今果是杨国忠为相,贿赂公行,不知埋没了多少高才绝学。像我恁样平常学问,真个如何能勾官做?若不得官,终身贫贱,反不如这班人受用了。”又想起:“见今恁般深秋天气,还穿着破葛衣。与浑家要匹布儿做件衣服,尚不能勾。及至仰告亲识,又并无一个肯慨然周济。看起来到是这班人义气,与他素无相识,就把如此华美衣服与我穿着,又推我为主。便依他们胡做一场,到也落过半世快活。”却又想道:“不可,不可。倘被人拿住,这性命就休了。”正在胡思乱想,把肠子搅得七横八竖,疑惑不定。只见众人忙摆香案,抬出一口猪,一腔羊,当天排列,连房德共是十八个好汉,一齐跪下,拈香设誓,歃血为盟。祭过了天地,又与房德八拜为交,各叙姓名。
少顷摆上酒肴,请房德坐了第一席,肥甘美醖,恣意饮啖。房德日常不过黄齑淡饭,尚且自不全,间或觅得些酒肉,也不能勾趁心醉饱。今日这番受用,喜出望外。且又众人轮流把盏,大哥前,大哥后,奉承得眉花眼笑。起初还在欲为未为之间,到此时便肯死心塌地,做这桩事了。想道:“或者我命里合该有些造化,遇着这班弟兄扶助,真个弄出大事业来也未可知。若是小就时,只做两三次,寻了些财物,即便罢手,料必无人晓得。然后去打杨国忠的关节,觅得个官儿,岂不美哉。万一败露,已是享用过头,便吃刀吃剐,亦所甘心,也强如担饥受冻,一生做个饿莩。”有诗为证:风雨萧萧夜正寒,扁舟急桨上危滩。
也知此去波涛恶,只为饥寒二字难。
众人杯来盏去,直吃到黄昏时候。一人道:“今日大哥初聚,何不就发个利市?”众人齐声道:“言之有理。还是到那一家去好?”房德道:“京都富家,无过是延平门王元宝这老儿为最,况且又在城外,没有官兵巡逻,前后路径,我皆熟惯。上这一处,就抵得十数家了。不知列位以为何如?”众人喜道:“不瞒大哥说,这老儿我们也在心久了。只因未得其便,不想却与大哥暗合,足见同心。”即将酒席收过,取出硫磺、焰硝、火把、器械之类,一齐扎缚起来。但见:白布罗头,靴鞋兜脚。脸上抹黑搽红,手内提刀持斧。袴裩刚过膝,牢拴裹肚;衲袄却齐腰,紧缠搭膊。一队么魔来世界,数群虎豹入山林。
众人结束停当,捱至更余天气,出了园门,将门反撑好了,如疾风骤雨而来。这延平门离乐游原约有六七里之远,不多时就到了。
且说王元宝乃京兆尹王鉷的族兄,家有敌国之富,名闻天下,玄宗天子亦尝召见。三日前被小偷窃了若干财物,告知王鉷,责令不良人捕获,又拨三十名健儿防护。不想房德这班人晦气,正撞在网里。当下众强盗取出火种,引着火把,照耀浑如白昼,轮起刀斧,一路砍门进去。那些防护健儿并家人等,俱从睡梦中惊醒,鸣锣呐喊,各执棍棒上前擒拿。庄前庄后邻家闻得,都来救护。这班强盗见人已众了,心下慌张,便放起火来,夺路而走。王家人分一半救火,一半追赶上去,团团围祝众强盗拚命死战,戳伤了几个庄客。终是寡不敌众,被打翻数人,余者尽力奔脱,房德亦在打翻数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