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李汧公穷邸遇侠客(第7/11页)

房德初时,原怕李勉家人走漏了消息,故此暗地叮咛王太。如今老婆说出许多利害,正投其所忌,遂把报恩念头,撇向东洋大海,连称:“还是奶奶见得到,不然,几乎反害自己。

但他来时,合衙门人通晓得,明日不见了,岂不疑惑?况那尸首也难出脱。”贝氏道:“这个何难?少停出衙,止留几个心腹人答应,其余都打发去了。将他主仆灌醉,到夜静更深,差人刺死。然后把书院放上一把火烧了,明日寻出些残尸剩骨,假哭一番,衣棺盛殓。那时人只认是火烧死的,有何疑惑。”房德大喜道:“此计甚妙。”便要起身出衙。那婆娘晓得老公心是活的,恐两下久坐长谈,说得入港,又改过念来,乃道:“总则天色还早,且再过一回出去。”房德依着老婆,真个住下。有诗为证:猛虎口中剑,长蛇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自古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房德夫妻在房说话时,那婆娘一味不舍得这绢匹,专意撺唆老公害人,全不提防有人窥听。况在私衙中,料无外人来往,恣意调唇弄舌。

不想家人路信,起初闻得贝氏焦躁,便覆在间壁墙上听他们争多竞少,直至放火烧屋,一句句听得十分仔细,到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主人曾做过强盗,亏这官人救了性命。今反恩将仇报,天理何在。看起来这般大恩人,尚且如此,何况我奴仆之辈。倘稍有过失,这性命一发死得快了。此等残薄之人,跟他何益。”又想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不救了这四人,也是一点阴德。”却又想道:“若放他们走了,料然不肯饶我,不如也走了罢。”遂取些银两,藏在身边,觑个空,悄悄闪出私衙,一径奔入书院。只见支成在厢房中烹茶,坐于槛上,执着扇子打盹,也不去惊醒他。竟踅入书室,看王太时,却都不在,止有李勉正襟据案而坐,展玩书箱。

路信走近案旁,低低道:“相公,你祸事到了。还不快走,更待几时?”李勉被这惊不小,急问:“祸从何来?”路信扯到半边,将适来所闻,一一细说,又道:“小人因念相公无辜受害,特来通报。如今不走,少顷就不能免祸了。”李勉听了这话,惊得身子犹如吊在冰桶里,把不住的寒颤,向着路信倒身下拜道:“若非足下仗义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当厚报。决不学此负心之人。”急得路信答拜不迭,道:“相公莫要高声,恐支成听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难保。”李勉道:“但我走了,遗累足下,于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无妻室,待相公去后,亦自远遁,不消虑得。”李勉道:“既如此,何不随我同往常山?”路信道:“相公肯收留,小人情愿执鞭随镫。”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说此话?”遂叫王太,一连十数声,再没一人答应,跌足叫苦道:“他们都往那里去了?”路信道:“待小人去寻来。”李勉又道:“马匹俱在后槽,却怎处?”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带来。”急出书室,回头看支成已不在槛上打盹了。路信即走入厢房中观看,却也不在。元来支成登东厮去了。

路信只道被他听得,进衙去报房德,心下慌张,复转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听见,去报主人了,快走罢。等不及管家矣。”李勉又吃一惊,半句话也应答不出,弃下行李,光身子,同着路信踉踉跄跄抢出书院。做公的见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来。李勉两步并作一步,奔出仪门外,见有三骑马系着,是俟侯县令、主簿、县尉出入的。路信心生一计,对马夫道:“李相公要往西门拜客,快带马来。”那马夫晓得李勉是县主贵客,且又县主管家分付,怎敢不依?连忙牵过两骑。李勉刚刚上马,王太撞至马前,手中提着一双麻鞋,问道:“相公往何处去?”路信接口道:“相公要往西门拜客,你们通到那里去了?”王太道:“因麻鞋坏了,上街去买,相公拜那个客?”路信道:“你跟来罢了,问怎的?”又叫马夫带那骑马与他乘坐,齐出县门,马夫在后跟随。路信分忖道:“顷刻就来,不消你随了。”那马夫真个住下。

离了县中,李勉加上一鞭,那马如飞而走。王太见家主恁般慌促,正不知要拜甚客。行不上一箭之地,两个家人,也各提着麻鞋而来,望见家主,便闪在半边,问道:“相公往那里去?”李勉道:“你且莫问,快跟来便了。”话还未了,那马已跑向前去,二人负命的赶,如何跟得上。看看行近西门,早有两人骑看生口,从一条巷中横冲出来。路信举目观看,不是别人,却是干办陈颜,同着一个令史。二人见了李勉,滚鞍下马声喏。路信见景生情,急叫道:“李相公管家们还少生口,何不借陈干办的暂用?”李勉暗地意会,遂收缰勒马道:“如此甚好。”路信向陈颜道:“李相公要去拜客,暂借你的生口与管家一乘,少顷便来。”二人巴不能奉承得李勉欢喜,指望在本官面前,增添些好言语,可有不肯的理么?连声答应道:“相公要用,只管乘去。”等了一回,两个家人带跌的赶来,走得汗淋气喘。陈颜二人将鞭缰送与两个家人上了马,随李勉趱出城门,纵开丝缰,二十个马蹄,如撒钹相似,循着大道,望常山一路飞奔去了。正是:折破玉笼飞彩凰,顿开金锁走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