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续前缘(第3/6页)
崔生步出门外等候,望见女轿二乘来了,定在门左迎接。前轿光进。后轿至前,到生身边经过,只听得地下砖上铿的一声,却是轿中掉一件物事出来。崔生待轿过了,急去拾起来看,乃是金凤钗一只。崔生知是闺中之物,急欲进去纳还,只见中门已闭。元来防御合家在坟上辛苦了一日,又各带了些酒意,进得门,便把来关了,收拾睡觉。崔生也晓得这个意思,不好去叫得门,且待明日未迟。
回到书房,把钗子放好在书箱中了。明烛独坐,思念婚事不成,只身孤苦,寄迹人门,虽然相待如子婿一般,终非久计,不知如何是个结果!闷上心来,叹了几声。上了床,正要就枕,忽听得有人扣门响。崔生问道:“是那个?”不见回言。崔生道是错听了,方要睡下去。又听得敲的毕毕刹剥。崔生高声又问,又不见声响了。崔生心疑,坐在床沿,正要穿鞋到门边静听,只听得又敲响了,却只不见则声。崔生崔生大惊,吓得倒退了两步。那女子笑容可拥,低声对生道:“郎君不认得妾耶?妾即兴娘之妹庆娘也。适才进门时,坠钗轿下,故此乘夜来寻。郎君曾拾得否?”崔生见说是小姨,获恭敬敬答应道:“适才娘子乘轿在后,果然落钗在地。小生当时拾得,即欲奉还,见中门已闭,不敢惊动,留待明日。今娘子亲寻至此,即当持献。”就在书箱取出,放在桌上道:“娘子请拿了去。”
女子出纤手来取钗,插在头上了。奖嘻嘻的,对崔生道:“早知是郎君拾得,妾亦不必乘夜来寻了。如今已是更阑时候,妾身出来了,不可复进。今夜当借郎君枕席,侍寝一宵。”崔生大惊道:“娘子说那里活?令尊令堂,待小生如骨肉,小生怎敢胡行,有污娘子清德?娘子请回步,誓不敢从命的。”女子道:“如今合家睡熟,并无一个人知道的。何不趁此良宵,完成好事!你我俏俏往来,亲上加亲,有何不可?”崔生道:“欲人不知,莫若勿为。虽承娘子美情,万一后边有些风吹草动,被人发觉,不要说道无颜面见令尊,传将出去,小生如何做得人成?不是把一生行止多坏了。”女子道:“如此良宵,又兼夜深。我既寂寥,你亦冷落。难得这个机会,同在一个房中,也是一生缘分。且顾眼前好事,管甚么发觉不发觉?况妾自能为郎君遮掩,不至败露。郎君休得疑虑,挫过了佳期。”
崔生见他言词娇媚,美艳非常,心里也禁不住动火。只是想着防御相待之厚,不敢造次。好象个小儿放纸炮,真个又爱又怕。却待依从,转了一念,又摇头道:“做不得,做不得。”只得向女子哀求道:“娘子,看令妨兴娘之面,保全小生行止罢!”女子见他再三不肯,自觉羞惭,忽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道:“吾父以子侄之礼待你,留置书房,你乃敢于深夜诱我至此,将欲何为?我声张起来,去告诉了父亲,当官告你,看你如何折辨?不到得轻易饶你!”声色惧厉。崔生见他反跌一着,放刁起来,心里好生惧怕,想道:“果是老大的利害,如今既见在我房中了,清浊难分,万一声张,被他一口咬定,如何分剖?不若且依从了他,倒还未见得即时败露。慢慢图个自全之策罢了。”正是:
羝羊触藩,进退两难。只得陪着笑对女子道:“娘子休要声高。既承娘子美意,小生但凭娘子做主便了。”
女子见他依从,回嗔作喜道:“元来郎君恁地胆小的。”崔生闭上了门,两个解衣就寝。有《西江月》为证:
旅馆羁身孤客,深闺皓齿韶容。合欢裁就两情浓,好对娇鸾雏凤! 认道良缘辐辏,谁知哑谜包笼!新人魂梦雨云中,还是故人情重。
两人云雨已毕,真是千思万爱,欢乐不可名状。将至天明,就起身来辞了崔生,闪将进去。
崔生虽然得了些甜头,心中只是怀着个鬼胎。战兢兢的,只怕有人晓得。幸得女子来踪去迹,甚是秘密,又且身子轻捷,朗隐而入,暮隐而出,只在门侧书房,私自往来快乐,并无一个人知觉。
将及一月有余,忽然一晚对崔生道:“妾处深闺,郎处外馆。今日之事,幸而无人知觉;诚恐好事多磨,佳期易阻,一旦声迹彰露,亲庭罪责,将妾拘系于内,郎赶逐于外。在妾便自甘心,却累了郎之清德,妾罪大矣。须与郎从长商议一个计策便好。”崔生道:“前日所以不敢轻从娘子,专为此也。不然,人非草木,小生岂是无情之物?而今事已到此,还是怎的好?”女子道:“依妾愚见,莫若趁着人未及知觉,先自双双逃去,在他乡外县居住了,深自敛藏。方可优游偕老,不致分离。你心下如何?”崔生道:“此言固然有理,但我目下零丁孤苦,素少亲知,虽要逃亡,还是向那边去好?”想了又想,猛然省起来道:“曾记得父亲在日,常说有个旧仆金荣,乃是信义的人,见居镇江吕城,以耕种为业,家道从容。今我与你两个前去投他,他有旧主情分,必不拒我。况且一条水路,直到他家,极是容易。”女子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今夜就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