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神曲》总论
《神曲》是一首极复杂的诗歌。简单地说,这首长诗是记述一次“神游”,游者就是诗人但丁自己。但丁记述自己在三十五岁(所谓“人生的中途”)的时候,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里,他极力想从里面走出来。天亮了,他到了一个小山脚下,那小山顶上已经披着阳光,他就想爬过小山,可是前面来了三只野兽:一豹、一狮、一母狼,拦住他的去路。前是猛兽,后是幽谷,但丁进退两难,只得高声呼救。那时出现了一个人形,就是维吉尔的灵魂,这位古诗人对他说:“你不能战胜这三只野兽,我将指示你另外一条路径;开头我将引你参观罪人的居地,次则我将引你爬上灵魂在那里洗炼的山顶;到了山顶,我把你交付给另外一个引导人,伴你游览幸福之国。”之后,但丁进“地狱”之门,穿过地球中心,透出和耶路撒冷对极的海面,爬上“净界”的山,山顶为“地上乐园”,就在那里维吉尔隐去,贝雅特丽齐来接他登“天堂”,直至和上帝对面。这就是《神曲》内容的大要。但丁一路的见闻,以及和灵魂怪物的对话,或景象的描写,或情感的流露,逸事奇迹,层出不穷,哲理名言,随处皆是,凡此种种,皆属《神曲》的枝叶、花萼、果实。地狱天堂之说,不创自但丁,可是但丁使其具体地组织起来,系统既分明,内容亦丰富,是任何旧说所不及的。
《神曲》还充满着象征的意义。任何人也容易看得出来,那个黑暗的森林代表罪恶,不小心,人就走了进去;那披着阳光的山顶,代表一种理想的境界;罪人们希望重见阳光,可是因为本身的贪欲(母狼)、野心(狮)和逸乐(豹)等劣性,或因为恶社会的势力而不能自拔,所以外来的援助是需要的。所谓外来的援助,就是“理性”。古诗人维吉尔为“人智”的代表,他足以使人明白罪恶的可怕(入地狱所见),鼓励人养成一种洗心革面的精神。在“人智”以外,又必须有信仰,有“神智”做引导,一个人才可以达于至善之境(接近上帝),得到真正的幸福。启示神智的代表就是贝雅特丽齐,所以贝雅特丽齐是天堂的引导人,而维吉尔是地狱和净界的引导人。我们若把《神曲》视为描写人类死后灵魂的生活,因以惩恶劝善,还不如视为人类现世心理的描写,从罪恶得着解救的历程。也有人把维吉尔代表治权,贝雅特丽齐代表教权,治权(皇帝)和教权(教皇)须分工合作,才可以使人民得着幸福,而豹、狮、母狼,暗指当时的佛罗伦萨人、法兰西王、罗马教皇。事实固然只有一种,可是象征的意义则在于读者去寻获。象征或属伦理上的,或属政治上的,或属宗教上的,总而言之,《神曲》是以象征为血脉的。
《神曲》中间又包含大量的中世纪的学问,当时的人们赞美他的神学和科学,他的坟墓上就刻着“神学家”三个字。
《神曲》在形式方面,非常整齐而有系统。《神曲》分为《地狱》、《净界》和《天堂》三部;“三”这个数目很重要,因为他象征神学上的“三位一体”;每部各三十三篇,《地狱》前增一篇作为序诗,共计一百篇;“十”也是一个重要数目,表示“完全”,而一百为十乘十,为“完全中之完全”。地狱中的罪恶、净界中的过犯、天堂中的德行,无不按照“三”、“七”、“九”、“十”等数目分类。《神曲》中的诗句是三行一段,连锁押韵(aba,bcb,cdc…)。《神曲》各篇长短大致相等,三部长短也大致相等(《地狱》四七二○行,《净界》四七五五行,《天堂》四七五八行)。三部的末尾都以“群星”(stelle)这字结束,象征由黑暗趋向光明,由卑下趋向高尚,由罪恶趋向至善。而且但丁的神游在时间上也分配得非常整齐。
《神曲》是中文译名,原文为La Divina Commedia,直译为气神的喜剧。为什么但丁称这首关于科学和哲学的巨著为“喜剧”呢?第一,喜剧(Commedia)和悲剧(Tragedia)这两个字在中世纪并不一定含有舞台剧本的意味,前一个字指逃脱于祸患的,叙述文,后一个字指大人物没落的故事。凡由平静开始而结局于悲惨的故事,可称悲剧;凡由纷乱和苦恼开始而结局于喜悦的故事,可称喜剧。《神曲》开始于悲哀的地狱,结局在光明仁慈的天堂,由以上定义而称为“喜剧”,自无不合。第二,但丁用这两个字指“文格”;并非指“文体”。在《地狱》第二十篇中,但丁称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纪》(Eneide)为“悲剧”,因为他的文格是高雅而尊贵的;至于“喜剧”,则文格以通俗为特点,因欲通俗,故《神曲》不用拉丁文写,而用意大利口语写。《地狱》中的对话有许多地方是粗鲁琐碎的。至于《净界》,尤其是《天堂》,文格就逐渐提高了。因此在《地狱》中也只有二处(第十六篇之末,第二十一篇之首),但丁称他的著作为“喜剧”;在《天堂》中(第二十五篇之首),但丁称他的著作为“神圣的诗”(Poemasacro)。至于Divina一字,但丁原来没有用他,这是他的“喜剧”出世后别人加的,当初表示读者的赞赏,现在解说这个字和从前的意味不同了,但是这个字确是适合于但丁这本著作的,这是“天和地都加于其间的,使我消瘦了许多年的神圣的诗”(见《天堂》第二十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