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9页)
冯云卿涨红了脸急口地说。可是那位圆脸男子又歪扭着嘴巴挤进来了,大声叫道:
「回跌了!回跌了!回到开盘的价钱了!」
立刻那牙刷须的男子恨恨地哼了一声,站起来发狂似的挤上前去了。冯云卿瞪着眼睛做不得声。圆脸的男子挤到冯云卿身边,喘着气说道:
「这公债有点儿怪!云卿,我看是『多』『空』两面的大户在那里斗!」
「可不是!所以我主张再看一天风头。不过,慎庵,刚才壮飞一路埋怨我本月四号边没有胆子抛空,现在又掯住了不肯脱手;他说都是我误了事,那──其实,我们三个人打公司,我只能服从多数。要是你和壮飞意见一致,我是没得什麽说的!」
「哪里,哪里!现在这价格成了盘旋,我们看一天也行!」
叫做慎庵的男子皱着眉头回答,就坐在冯云卿旁边那空位里。
看明了这一切,听清了这一切的刘玉英,却忍不住又微笑了。她看一看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这三人三条心而又是「合做」的一伙儿的命运就摆在她的手掌心。不,岂但这三位!为了那编遣公债而流汗苦战的满场人们的命运也都在她手掌心!她霍地站了起来,旁若无人似的挤到冯云卿他们身边,晶琅琅地叫道:
「冯老伯!久违了,做得顺手麽?」
「呀!刘小姐!──哦,想起来了,刘小姐看见阿眉麽?她是前天──」
「噢,那个回头我告诉你;今天交易所真是邪气,老伯不要错过了发财机会!」
刘玉英娇媚地笑着说,顺便又飞了一个眼风到何慎庵的脸上去。忽然前面「阵云」的中心发一声喊──那不是数目字构成的一声喊,而且那是超过了那满场震耳喧嚣的一声喊,立刻「前线」上许多人像潮水似的往后涌退,而这挤得紧紧的「后方病院」里便也有许多人跳起来想挤上前去,有的就站在椅子上。冯云卿他们吓得面如土色。
「栏杆挤塌了!没有事,不要慌!是挤塌了栏杆呢!」
楼上那「挂牌子」的地方,有人探出半个身体把两手放在嘴边当作传声筒这麽大声吆喝。
「啧,啧!真是不要命,赛过打仗!」
刘玉英说着,松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她那已经有六成乾的纱衣这时一身急汗就又湿透。立刻那惊扰也过去了,「市场」继续在挣扎,在盘旋;人们用最后的力量来争「收盘」的胜利。何慎庵回过脸来看着刘玉英笑道:
「刘小姐,面熟得很,也是常来的罢?你是看涨呢看跌?我是看涨的!」
「也有人看跌呢!可是,冯老伯,你做了多少?可得意麽?」
「不多,不多!三个人拼做廿来万,眼前是不进不出,要看这十天内做的怎样了!」
「可是做多?」
「可不是!云翁算来,这六个月里做『空』的,全没好处;我也是这个意思。上月里十五号前后那麽厉害的跌风,大家都以为总是一泻千里的了,谁知道月底又跳回来──刘小姐,你听说那赵伯韬的事麽?他没有一回不做准的!这一回,外场说他仍是多头!」
何慎庵说到后面那几句时,声音很低,并且伸长了脖子,竟把嘴唇凑到刘玉英耳边;这也许是为的那几句话确须秘密,但也许为的刘玉英那一身的俏媚有吸引力。刘玉英却都不在心上,她斜着眼睛笑了一笑,忽然想起她的「零碎拆卖」的计划来了。眼前有这机会,何妨一试,而况冯云卿也还相熟。
这样想着,刘玉英乘势便先逗一句道:
「嗳,是那麽一回事呢!不过,我也听说一些来──」
「呵,刘小姐,你说阿眉呢?」
冯云卿很冒失地打断了刘玉英的话,他那青黑的老脸上忽然有些红了。刘玉英看得很明白。她立即得了一个主意,把冯云卿的衣角一拉,就凑在他耳朵边轻声说道:
「老伯不知道麽?妹子有点小花样呢!我在老赵那边见她来。老赵这个月好像又要发这麽几十万横财!我知道他,他,──嗳,可是老伯近来做『多』麽?那个──」
忽然顿住了,刘玉英转过脸来看着冯云卿微笑。她只能挑逗到这地步,实在也是再明白没有的了,可是冯云卿红着脸竟不作声。他那眼光里也没有任何「说话」。他是在听说眉卿确在老赵那里这话的时候,就心里乱得不堪;他的希望,他的未尽磨灭的羞耻心,还有他的患得患失的根性,都在这一刹那间爆发;刘玉英下面的话,他简直是听而不闻!
「老伯是明白的,我玉英向来不掉枪花,我也不要多,小小的彩头就行了!」
刘玉英再在冯云卿耳朵边说,索性丢开那吞吞吐吐的绕圈子的句法了。这回冯云卿听得很明白,然而因为跟上文不接气,他竟不懂得刘玉英的意思,他睁大了眼睛发楞。他们的谈话,就此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