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烈火升腾
在那村子里,泉水依然流着,修路人依然每天出发去公路,从石头里锤打些少许的面包来勉强缝合他可怜无知的心灵和可怜瘦弱的肉体。村子却有了一种变化:崖岩上的监狱,已不如以前那样威严;它由士兵监护着,但不多;士兵们由官员着护着,但谁也不知道他的部下要干什么,除了知道他们或许会不听命令以外。
破落的乡村平躺在宽广的大地上,除了荒凉一无所产。每一片绿叶,每一片草叶和谷叶都同人一样地枯萎可怜。一切都垂头丧气,压抑。破烂。住宅。篱笆。家禽。男人。女人。孩子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全都到了绝境。
爵爷(就个人而言往往是可敬的上等人)是一国之宝,他使事物添色,是豪华辉煌生活的好榜样,优雅高超,超乎寻常。然而,作为阶级,无论如何已把事情弄到了这地步。奇怪,造物主专为爵爷造就的东西竟会这般快地被拧干榨尽!在那亿万年的安排中,一定有些目光短浅的东西吧,一定的!然而,到了如此情形;苛捐杂税榨干了最后一滴血,严刑峻法已失去了它的作用,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面对这不可理解的现象,爵爷出逃了。
但是,这出逃的对这村子和类似这样的许多村子并不是一种变化。因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爵爷虽然压榨它,却很少光顾这儿,除了为了享受狩猎的乐趣,有时来猎人;有时来猎兽,为了保存猎场的禽兽,爵爷曾经使供开发的土地变为荒原。不。变化在于下等人中陌生面孔的出现,而不在于上等人诸如爵爷之类俊美风采的消亡。
在那些日子里,当那修路人孤独地在尘土中劳作时,并不常费劲自己去想自己原来也是尘土并将终归于尘土,大多是由于他太多地思虑他的晚餐是如何地少,而他能吃的又是何等地多得多,那些时候,当他从孤独的劳作中抬起眼睛看看前方时,他也许会看到一个外貌笨拙的人在走来,这类人以前在那些地区很少见,但如今却屡见不鲜了。随着他的走近,修路人会毫不吃惊地看着:他蓬头垢面,接近野蛮,身材高大,穿着一双在修路人眼里都觉得笨重的鞋,他冷酷,粗暴。险恶。全身沾满了长长公路的泥灰,带着许多低湿地的泥水,扎满了林间小道中的荆棘。
在一个七月的正午,当时他坐在路边一堆石头上试图躲避一阵雹雨的时候,有这样一个鬼似的人向他走来。
那人看了看他,看了看山谷中的村子,磨坊以及岩石上的监狱。当他在愚笨的心中认出这样东西时,他用刚刚能听懂的方言说:"怎么样,雅克?""都很好,雅克。""那好!"他们握手,然后那人在石堆里坐了下来。
"吃午饭没有?"
"现在只有吃晚饭。"修路人又说,面含饥色。
"我所到之处都兴吃午饭,"那人粗声说。
他取出一只熏黑的烟斗,烧上烟,用火石装着,把它一直吸成发出红色的光:然后,突然手拿着抓起的什么东西放在里面。那里一亮冒出一缕烟来。
"那好!"这次轮到修路人说了,在观察了这些动作之后,他们又手握。
"今晚?"修路人说。
"今晚,"那人说,把烟斗叨在嘴里。
"哪儿?"
"这里。"
他和修路人坐在石堆上默默地对视着,此时雹子如小人国里的刺刀似地打进他们之间,直到村子上空开始晴起来。
"指出我看!"那人说,走到了山顶。
"看!"修路人回答,用手指着。"你从这里下去,笔直过街,然后经过那个泉水,""见鬼!"另一个打断道,眼睛一扫那地形。"我不要过街和泉水,可以吗?""可以!绕过村子上头的山顶,大约六。七里。""好,你什么时候休息?""太阳落山时。""你走之前唤醒我,好吗?我已经走了两夜没有休息。让我吸完烟斗,我要像小孩似地睡一觉。你愿意唤醒我吗?""当然可以。"行人吸完了烟,把它放在怀里,脱掉他的大木鞋,躺倒在石堆上,径直睡去。
修路人埋头干着他那份枯燥的活,雹雨已经过去,天空现出明亮的斑块和条纹,与地面银色的风暴遥相呼应,这时那渺小的人(现在戴着一顶红帽子,代替蓝帽子)似乎被石堆上的那个人的身影迷住了。他的眼睛频紧转向它,以至他机械地使用着他的工具,或许可以说是干得很糟糕。那紫铜色的脸,凌乱的黑发和胡子,粗糙的毛布口帽,那土布和兽毛皮,那由于生活清贫的消瘦的强健体格,以及那睡眼中死死紧闭着的恼怒的嘴唇,这一切使修路人望而生畏。那旅人已经行程很远,脚受了伤,他的踝膝被划破而且流着血;他那双塞满草皮树叶的大鞋已拖过许多里,他的衣服千窗百孔,正如他伤痕累累的皮肉。修路工在他身边弯腰下去,尽力想偷看他藏在怀里或别的什么地方的密器;但是,没用,因为他交叉着双臂睡着,摆出如他的嘴唇般坚定的架势。那些以栅栏。哨所。城门。壕沟。吊桥加固起来的许多城镇,对于眼前这家伙,在修路人看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当他把目光移开,了望地平线时,他在他狭隘的幻想中看见类似的身影势不可挡,长驱直入全法国的各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