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三猛兽的牧人自己更凶猛(第2/3页)
身体残缺不全,精神也一定萎糜不振.卡齐莫多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按照他的模样塑成的灵魂,在他体内盲动.外界事物的印象先得经过一番巨大的折射,才能到达他的思想深处.他的大脑是一种特殊的介质,穿过大脑产生出来的思想都是变态的.经过这种折射而来的思考,必然是杂乱无章,偏离正道的.
由此产生许许多多视觉上的幻象,判断上的谬误,思想上的偏离,胡思乱想,时而疯狂,忽而痴呆.
这种命中注定的形体结构,其第一种后果是他对事物投射的目光受到干扰.他对事物几乎接受不到任何灵敏的感知.外部世界在他看来好象比我们要遥远得多.
他这种不幸的第二种后果,是使他变得很凶狠.
他的确很歹毒,因为他生情野蛮;而野蛮是因为他长得丑恶.他的天性如同我们的天性一样,也有他的逻辑.
其力气,发展到那样非凡的程度,也是他狠恶的一个因素.霍布斯曾说,坏孩子身体都强壮.
话又说回来,应当替他说句公道话,也许他的天性不是歹毒.他自从起步迈入人间,便感到.尔后又看到自己到处受人嘲笑.侮辱.排斥.在他看来,人家一说话,都是对他的揶揄或诅咒.慢慢长大时,又发现自己周围唯有仇恨而已.他便接过了仇恨,也染上这种普遍的恶性.他捡起人家用来伤他的武器,以怨报怨.
总之,他把脸转向人家,总是非心甘情愿的.他的主教堂对他就足够了.主教堂到处尽是大理石雕像,有国王,有主教,有圣徒,至少他们不会冲着他的脸嘲笑,他们总是用安详和霭的目光望着他.其他的雕像虽然是妖魔鬼怪,却对他卡齐莫多并不仇恨.他太像它们了,它们是不会恨他的.它们宁愿嘲笑其他的人.圣徒们是他的朋友,是保佑他的;鬼怪也是他的朋友,必然是保护他的.所以,他常常向它们久诉衷肠,推心置腹.有时一连几个钟头,蹲在这些雕像随便哪一尊面前,一个人同它说话.一有人来,赶紧躲开,就像一个情人悄悄唱着小夜曲时突然碰撞见了.
再说,在他心目中,圣母院不单单是整个社会,且还是整个天地,整个大自然.有了那些花儿常开的彩色玻璃窗,其他墙边成行的果树了再也不是也向往的对象了;有了萨克逊式拱柱上那些鸟语叶翠.绿荫如织的石刻叶饰,他不用幻梦想其他树荫了;有了教堂那两座巨大的钟楼,他幻想其他山峦了;有了钟楼脚下如海似潮的巴黎城,他无须追求其他海洋了.
这座慈母般的主教堂,他最热爱数那两座钟楼了:钟楼唤醒他的灵魂;钟楼使他的灵魂把不幸地收缩在洞穴中的翅膀展开飞翔;钟楼也有时使他感到欢乐.他爱它们,抚摸它们,对它们说话,对它们的言语也明白.从两翼交会处那尖塔的排钟直到门廊的那口大钟,他对它们都满怀深情.后殿交会处的那钟塔,两座主钟楼,他觉得好象三个大鸟笼,其中一只只鸟儿都由他喂养,只为他一个人歌唱.尽管正是这些钟使他成为聋子,然而天下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那最叫她头痛的孩儿.
诚然,那些钟的响声是他唯一还听得见的声音.唯其如此,他最心爱的才是那口大钟.每到节日,这些吵吵闹闹的少女在他身边欢蹦活跳,但在这家族中他最喜欢的还是这大钟.这口大钟名叫玛丽,独自在南钟楼里,妹妹雅克莉娜在陪伴她,这口钟小一点,笼子也小一点,就摆在玛丽的笼子旁边.这口钟之所以取名为雅克莉娜,是因为赠送这口钟给圣母院的让.德.蒙塔居主教的妻子叫这个名字的缘故-尽管如此,他后来还是逃脱不了身首异处上鹰山的后果.第二座钟楼里还有六口钟,最后,另有六口更小的钟和一口木钟在交会处,在复活节前的星期四晚饭后,直至复活节瞻礼前一日的清晨才敲这口木钟的.卡齐莫多在其后宫里一共有十五口钟,其中最得宠的就是大玛丽.
钟声轰鸣的日子里,卡齐莫多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是难以想象.只要副主教一放他走,说声去吧!他便连忙爬上钟楼的螺旋形梯子,速度快过任何人.他气喘吁吁,一头钻进那间四面悬空的大钟钟室,虔敬而又满怀爱意地把大钟端详了一会儿,柔声细气地对它说话,拿手慢慢摸了摸,好象它是一匹即将骋驰的骏马一般.他要劳驾它,感到心疼.这样爱抚之后,随即呼喊钟楼下一层的几只钟,让它们先动起来.这几只钟都悬吊在缆绳上,绞盘轧轧作响,于是那帽盖状的巨钟便缓慢晃动起来.卡齐莫多,心跳的厉害,两眼紧盯着大钟摆动.钟舌一撞青铜钟壁,他爬上去所站着的木梁也随之微微震动.卡齐莫多随大钟一起颤抖起来.他狂笑,喊叫道:加油呀!这时,这声音低沉的巨钟加速摆动,随着它摆动的角度越来越大,卡齐莫多的眼睛也越瞪越大,闪闪发光,像火焰燃烧.钟乐轰鸣,整座钟楼战栗了,从地基的木桩直至屋顶上的三叶草雕饰,砌石啦,铅皮啦,梁木啦,一齐发出轰轰声响.这时候,卡齐莫多热血沸腾,白沫飞溅,从头到脚跟着钟楼一起抖动.大钟像脱缰的野马,如癫似狂,左右来回晃动,青铜大口一会对着钟楼这边的侧壁,一会对着那边侧壁,发出暴风雨般的喘息,在很远地方都能听到.卡齐莫多就站在这张开的钟口面前,随着大钟的来回摆动,时而蹲下,忽而站起,呼吸着那让人丧胆的大钟气息,一会儿望了望他脚下足有两百尺深那人群蚁集的广场,一会儿又瞧了瞧那每秒钟都撞击着他耳膜的巨大铜舌.这是他唯一能听到的话语,唯一能为他打破那万籁俱寂的声音.他心花怒放,在如鸟儿沐浴着阳光.霍然间,巨钟的疯狂劲儿感染了他,他的目光变得异乎寻常,就跟蜘蛛等苍蝇一样,伺候着巨钟晃动过来,猛然纵身一跳,扑到巨钟上面.于是,他悬吊在深渊上空,随着大钟可怕的摆动被掷抛出去,遂抓住青铜巨怪的护耳,双膝紧夹着巨怪,用脚后跟猛踢,加上整个身子的冲击力和重量,巨钟响得更狠了.这时,钟楼震撼了;他,狂呼怒吼,棕色头发倒竖起来,牙齿咬得直响,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响声,眼睛喷着火焰,而巨面钟在他驱策下气喘吁吁,于是,圣母院的巨钟也罢,卡齐莫多也罢,全然不复存在了,只成了梦幻,成了狂风暴雨,成了旋风,成了骑着音响骋驰而产生的眩晕,成了紧攥飞马马背狂奔的幽灵,成了半人半钟的怪物,成了可怕的阿斯托夫,骑着一头活生生的的青铜神奇怪兽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