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外省大人物在巴黎 六 贫穷的花朵(第2/3页)

夏娃。

亲爱的孩子,你妹妹把话说完了;我只有祝福你,并且告诉你:我的祈祷,我的心思,都被你一个人占去了,来不及再顾到我身边的人。在某些人心中,不在眼前的人总占着第一位。在我心里就是这样。

你的母亲。

因此,朋友们多么体贴的借给吕西安的钱,过了两天就还掉了。也许在他看来,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美好;可是他的自尊心的波动逃不过朋友们尖锐的目光和灵敏的感觉。

费尔让斯道:“仿佛你只怕欠我们情分。”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道:“噢!他这种得意的表示,我认为很严重;本来我觉得吕西安虚荣,现在证实了。”

阿泰兹道:“他是诗人啊。”

吕西安道:“我这种心情自然得很,难道你们为此责备我吗?”

莱翁·吉罗道:“他不瞒我们还是可取的,他还坦白;可是我担心他将来会提防我们。”

“为什么?”吕西安问。

“因为我们看到你的心,”约瑟夫·勃里杜回答。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道:“有些事你明知道和我们的原则抵触,可是你心中有个鬼,会替你把那些事说做正当的。你将来并非在思想上强词夺理,而是在行动上以曲为直。”

阿泰兹道:“啊!吕西安,我就怕这一点。你思考问题的时候冠冕堂皇,表现你很高尚,做出事来偏偏不大正当……你永远不能跟你自己一致。”

吕西安道:“你们的责难有什么根据呢?”

费尔让斯道:“亲爱的诗人,你爱面子的心难道那么强,便是在朋友之间也摆脱不了吗?这一类的虚荣说明一个人自私得可怕,而自私就会毒害友谊。”

“噢!天哪,”吕西安叫道,“我多么爱你们,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如果你的爱和我们之间的相爱一样,你会把我们多么乐意给你的东西,这样急不可待,这样郑重其事的还我们吗?”

“我们这儿绝对不借贷,只有互相赠送,”约瑟夫·勃里杜不客气的说。

“亲爱的朋友,”米歇尔·克雷斯蒂安说,“我们不是对你严厉,而是为了预防,怕你有一天贪图痛快,宁可来一下小小的报复,不珍重我们纯洁的友谊。我劝你念一念歌德的《塔索》,了不起的天才写的最伟大的作品;塔索喜欢华丽的衣着,盛大的宴会,爱声名,爱炫耀。唉!但愿你成为塔索而不象他那样放荡。万一受到世俗的繁华诱惑,希望你不要动摇,仍旧留在这里……你对虚荣的要求,不如转移到思想方面。就算荒唐,宁可思想荒唐,行为还是要正派;千万别象阿泰兹说的,想的是好主意,做的是坏事情。”

吕西安低下头去:朋友们说的不错。

他眼神挺妩媚的望着大家,说道:“我承认不及你们刚强,我的筋骨受不住巴黎的压力,没有勇气奋斗。各人的气质,能力,生来就有参差,而善和恶的另外一面,你们比谁都清楚。

老实说,我已经很累了。”

阿泰兹说:“我们会支持你的,这种地方正用得着忠实的朋友。”

“我最近得到的接济只能应付一时,咱们彼此都一样的穷,我不久又要遭到困难的。克雷斯蒂安全靠临时的主顾,在出版界中一点办法都没有。毕安训不在这个圈子里。阿泰兹只认识发行科学书和专门著作的书商,他们对专印新文艺的出版家毫无力量。荷拉斯,费尔让斯·里达,勃里杜,在另一方面工作,同出版社隔着十万八千里。我非挑一条路走不可。”

毕安训说:“还是走我们的路吧,不要怕吃苦!拿出勇气来,相信你的工作!”

吕西安很激动的回答:“在你们不过是吃苦,在我是死亡。”

莱翁·吉罗微笑着说:“鸡还没啼到三遍,①这个人就要背弃工作,向懒惰和巴黎的糜烂生活投降。”

①耶稣被捕前夕,告诉他的门徒彼得,说第二日鸡鸣以前,彼得要三次否认他。

吕西安笑着问:“你们这样用功又有什么出路呢?”

约瑟夫·勃里杜说:“从巴黎出发到意大利,决不能在半路上见到罗马。在你心目中,小豌豆长出来就该拌着牛油,现成炒好才行。”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说:“这种小豌豆只是替贵族院议员的长子预备的。我们可是自己种,自己浇水,味道反而更好。”

大家说着笑话,扯到别的题目上去了。这些目光犀利而感情细腻的人,有意让吕西安忘掉那场小小的争执。从此以后,吕西安知道要蒙蔽他们极不容易。不久他又悲观绝望了,只是竭力隐藏,不给朋友们发觉,认为他们是绝不妥协的导师。他的南方人脾气最容易在感情方面忽上忽下的波动,打的主意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