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外省大人物在巴黎 八 十四行诗(第2/2页)
田间的雏菊,你的色彩种类繁多,不只为悦人眼目而开放,还道破我们心中的愿望,指出人心的趋向,用你的诗歌;白银的边框镶着你黄金的花心,暗示世间的珍宝,人人着魔;花丝上的血迹不知是何缘故,岂不是要成功,先得尝遍苦辛!
难道你为了要等开放那天,①
复活的耶稣在更美好的世界上重现,崇高的德行布满尘寰,所以秋天又看到你又短又白的花瓣,向我们的眼睛揭露欢乐的虚幻,或者叫我们想起少年的荣华一去不返?
①雏菊与长生菊同科,自春初至秋末花期不断;最早开放是复活节前后,即四月上旬。
卢斯托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听着,吕西安看了心中有气;他还没领教过这种难堪的冷淡,不知道这是批评家的职业养成的,新闻记者对散文,韵文,戏剧,腻烦透了,都有这种表现。听惯掌声的诗人只得把失意的心情藏起,又念了德·巴日东太太和小团体中某几个朋友最喜欢的一首。
“他听了这一首或许会开口了,”吕西安心上想。
长 生 菊
诗集第二首
满目芳菲,野花铺满了草坪,
我长生菊本是田野的花魁,
只凭我的秀丽博人喜爱,
我的生命好象永远的黎明。
不幸我新添了一样本领,
摆明在脸上惹祸招殃;
命运教我吐露事情的真相,
我便受难身亡,为了知识而丧命。
从此不得清净,不得安宁,
情人逼我说出未来的究竟,
揉碎我的心,要知道对方的情分。①等我泄漏了秘密,立即被人遗弃,摘下我洁白的冠冕任意作践;惟有我此花受尽摧残无人怜惜。
诗人念完了,瞧瞧严厉的批评家。艾蒂安·卢斯托只管朝着苗圃中的树木出神。
“怎么样?”吕西安问。
“怎么样?朋友,你念吧!我不是听着吗?在巴黎,一声不出的听着就等于赞美。”
吕西安道:“你不要再听了吗?”
“往下念吧,”新闻记者的口气有些生硬。
①西俗男女青年常将长生菊花瓣逐片摘下,随摘随念:“她(或他)爱我,少许,甚多,若狂,绝不”;视花瓣摘尽时念至何字,以卜对方是否爱己。
吕西安念了下面一首,心里可是说不出的难过;卢斯托的莫测高深的镇静使他口齿迟钝。要是他在文坛上多一些经验,就会懂得一个作家在这种场合的沉默和说话生硬,是表示妒忌好作品,赞美倒是说明作品平庸,叫同行放心。
山茶
诗集第三十首
天地的奇妙,每种花里都有消息可听:蔷薇诉说爱情,歌颂美,紫罗兰逗引多情而纯洁的心,百合花凭着素雅独放光辉。
惟有山茶这古怪的花卉,
似蔷薇而无香露,似百合而缺乏庄严,独独在寒冷的季节盛开,也许是为了处女的情怀难遣。
可是在戏院的包厢中间,
雪白的山茶仪态万千,
凝脂似的花瓣为贞洁加冕,
等在黑发蓬松的少妇头上,
有如菲迪亚斯的白石雕像,
在纯洁的心中引起一缕深情。
吕西安直截了当的问道:“对我这些不高明的诗,你有什么意见?”
卢斯托道:“你愿意听老实话吗?”
吕西安回答:“我还年轻,当然喜欢听老实话,我也极希望成功,不至于听了生气,不过失望是难免的。”
“朋友,第一首有些做作,显而易见在昂古莱姆写的,大概你花了很多功夫,不肯割爱。第二第三首已经有巴黎气息了;你再念一首好不好?”卢斯托说着,做了一个手势,外省大人物觉得妩媚得很。
吕西安受着鼓励,念起来也就更有信心。阿泰兹和勃里杜最爱这一首,也许是为了诗中的色彩。
郁 金 香
诗集第五十首
我吗,我是郁金香,在荷兰是花中极品,①我的艳丽克服了弗朗德勒人吝啬的脾气,买我一个球根,出到比钻石更高的价钱,只要品种优良,枝干高挺。
我外貌封建,象西西里的王后
曳着宽大的长裙,织着无数的绉裥;我身上画着贵族的纹章,五色斑斓,红地银条,金星点点,还有深紫的斜纹。②天上的园丁用他的神手编织,织出太阳的光轮,帝王御用的紫色,做成我这件锦绣的衣衫。
园林中谁也比不上我的华丽,
只可惜造物不给我香味,
古瓶似的花草没有芬芳可散。
卢斯托一声不响,吕西安觉得那段静默的时间长得可怕,终于问道:“你怎么说啊?”
①荷兰人最爱郁金香,种植技巧闻名世界。
②此句原文用的是纹章学的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