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外省大人物在巴黎 十五 药材商的用处
艾蒂安和吕西安走进楼下紧靠前台的包厢,戏院经理和斐诺都在里头。对面的包厢坐着玛蒂法和他的朋友,柯拉莉的后台老板,做丝绸生意的卡缪索,另外一个小老头儿是卡缪索的丈人。正厅里乱烘烘的,三个做买卖的不大放心,正擦着手眼镜张望。上演新戏的第一晚,包厢里的看客总是无奇不有:新闻记者带着情妇,外室带着情夫,有爱看新戏的老观众,有喜欢找这种刺激的上流人物。一位司长和他的家属占着一个最好的包厢;剧作家杜·勃吕埃靠那司长的力量,在财政部门弄到一个领干薪的差事。吕西安自从吃过晚饭以后,到一处诧异一处。两个月来他看到文艺生涯那么穷困,在卢斯托屋子里那么丑恶,在木廊商场那么低微同时又那么威风,总之是一副意想不到的豪华和奇奇怪怪的面目。得意和失意,昧着良心的妥协,权势和吹拍,欺骗和享乐,光荣和屈辱,全都混在一起,弄得吕西安目瞪口呆,好似看一幕从来未有的活剧。
斐诺问经理:“你以为杜·勃吕埃的戏能赚钱吗?”
“情节很曲折,杜·勃吕埃有心模仿博马舍。大街上的观众但求刺激,不喜欢这一套。
他们不懂风趣。今晚全靠佛洛丽纳和柯拉莉,她们俩长得漂亮,极有风情;穿着短裙跳起西班牙舞来,准会抓住观众。这次演出是碰运气。如果报上来几篇有趣的评论,一炮打响了,我可以赚到三万法郎。”
斐诺说:“我懂了,这出戏要内行才会赏识。”
“近边的三家戏院打发一批人来捣乱,少不得大喝倒彩;我安排好对付的办法,把对方雇的人收买了,要他们无的放矢,乱嘘一阵。对面包厢的三个老板要佛洛丽纳和柯拉莉成功,各人买了一百张戏票送给熟人,他们能把捣乱分子轰走。捣乱分子收了双份的钱,也会听让我们轰走。这个办法可以博得群众的好感。”
斐诺道:“两百张戏票,这些人才宝贵呢!”
“对!再多两个漂亮的女演员,象佛洛丽纳和柯拉莉一样有阔人供养,我就过关啦。”
两小时以来,吕西安听见样样要靠金钱决定。不论在戏院里,书店里,报馆里,从来不提艺术和荣誉。造币厂的大锤子连续不断的砸在吕西安的头上心上。乐队奏着序曲,他不禁把池子里乱烘烘的掌声和嘘叫声,跟他在大卫的印刷所里体会的,恬静纯洁,诗意盎然的境界,作一个对比:那时他和大卫只看到艺术的神奇、天才的光辉的胜利、翅膀洁白的荣誉女神。他回想到小团体中的晚会,亮出一颗眼泪。
艾蒂安·卢斯托问道:“你怎么啦?”
吕西安回答说:“我看见诗歌掉在泥坑里。”
“唉!朋友,你还有幻想。”
“难道非得在这儿卑躬屈膝,侍候大腹便便的玛蒂法和卡缪索,象女演员侍候新闻记者,我们侍候出版商一样吗?”
“小朋友,”艾蒂安咬着吕西安耳朵,指着斐诺说:“你瞧这个蠢家伙,既没思想,也没才气,可是贪得无厌,只能不择手段的发财,做买卖精明厉害,在道里阿铺子里要我四分利,还好象帮了我的忙……他收到一些有才气的青年写的信,为了一百法郎不惜向他下跪。”
吕西安厌恶透了,心里一阵抽搐,想起留在编辑室绿呢桌毯上的那幅漫画:斐诺,我的一百法郎呢?
“还是死的好!”他说。
“还是活的好!”艾蒂安回答。
幕启的时候,经理站起身来,往后台吩咐事情去了。
于是斐诺对艾蒂安说:“道里阿答应了,周报三分之一的股子归我,付他三万法郎现款,条件是我担任经理兼总编辑。这桩买卖好极了。勃龙代告诉我,上面正在起草限制新闻事业的法案,只允许现有的报纸维持下去。半年之内,要花一百万才能办一份新的报刊。所以我马上决定了,虽然手头只有一万法郎。要是你能叫玛蒂法拿出三万来买我一半股份,就是说认六分之一的股子,我让你当我小报的主编,两百五十法郎一月薪水。对外由你出面。
编辑部的权我是始终不放弃的,我的利益也全部保留,只是表面上脱离关系。稿费作五法郎一栏算给你;你只付三法郎,再加上一些不要报酬的稿子,你每天有十五法郎外快,一个月就是四百五。报纸对人对事或者攻击,或者保护,都由我决定;你要做人情,出怨气,也可以,只消不妨碍我的策略。我或许加入政府党,或许加入极端派,此刻还不知道;可是我同自由党的关系暗地里仍要维持。因为你直心直肠,我什么话都告诉你了。我替另外一份报纸跑的国会新闻,说不定将来要让给你,我怕兼顾不了。所以你得利用佛洛丽纳做牵线工作,要她狠狠的逼一逼药材商;万一我凑不足款子,必须在四十八小时以内退股。道里阿把另外三分之一让给他的印刷所老板和纸店老板,作价三万。他白到手三分之一股子,还赚进一万,因为他统共只付出五万。可是一年之内,这份周报卖给宫廷好值二十万,假如宫廷真象外面说的那么聪明,想削弱新闻界的力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