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外省大人物在巴黎 二十七 出尔反尔的技术(第3/4页)

Prohpudor②!你这样说就是了,这句话准会刺激读者。临了你对批评界的没落表示感慨。

结论是:只有一种文学,有趣的文学。拿当走的是一条新路,他懂得时代,能适应时代的需要。时代要求戏剧式的故事。目前的政治便是一出无穷无尽的哑剧,在这样一个世纪,大家当然要看戏剧了。二十年来我们不是看到大革命,执政时期,帝政时期和王政复辟四场戏吗?说到这里,你大捧一阵拿当的作品,不用怕肉麻,他的第二版要不马上销完才怪!告诉你,下星期你再替我们的杂志写一篇,签上德·吕邦泼雷,一字不要省略。你说好作品的特点在于能引起广泛的讨论。本星期某报对拿当的书说了如此这般的话,另外一份报纸加以有力的反驳。你把C和L两位批评家一齐批评几句,顺便称赞一下我替《辩论报》写的书评;最后肯定拿当写出了本时代最美的作品。大家对每本书都这样说,因此说了也等于不说。一个星期之内,你除了到手四百法郎,还说出一些真理。有头脑的人或者赞成C,或者赞成L,或者赞成吕邦泼雷,说不定对三个人都赞成。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神话,把真理放在井底③,那不是要用吊桶去吊出来吗?现在你不是给人一个吊桶,而是给了三个!孩子,我的话完了。你动手吧!”

①卢梭的书信体小说《新爱洛伊丝——又名朱丽》中的两个人物,朱丽是书中的女主人公。

②拉丁文:可耻啊,可耻!

③公元前五世纪时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说过:“真理藏在井底,深不可测,很少希望掘出来。”

吕西安愣住了。勃龙代亲了亲他的腮帮,说道“我要到铺子里去了。”

各人上各人的铺子去了。在那些好汉眼里,报馆不过是个铺子。晚上大家还得在木廊商场见面,吕西安要到道里阿书店签合同。杜·勃吕埃在王宫市场请全景剧场的经理吃饭,佛洛丽纳和卢斯托,吕西安和柯拉莉,勃龙代和斐诺,都有份儿。

客人散了,吕西安对柯拉莉道:“他们说的不错!英雄好汉应当拿别人做工具。三篇书评换到四百法郎!我花两年心血写的一部书,道格罗也仅仅出到这个价钱。”

柯拉莉道:“就写评论吧,乐得散散心!我不是今晚扮安达卢西亚女人,明儿扮波希米亚女人,后天扮男人吗?你跟我一样办就是了,看在金钱份上,他们要你做鬼脸就做鬼脸,只要咱们日子过得快活。”

吕西安被似是而非的怪论迷惑了,精神兴奋,仿佛骑上了一匹使性的骡子,——飞马珀伽索斯和巴兰的驴子①交配出来的牲口。他在布洛涅森林中兜风,思想也在奔腾驰骋,发现勃龙代的论调颇有独到的地方。他兴高采烈吃过晚饭,在道里阿那儿签了合同,把《长生菊》的版权全部出让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随后上报馆去转一转,匆匆忙忙写好两栏稿子,回到旺多姆街。他如同那般元气充沛,精力还没有怎么消耗的人,隔天的念头第二天早上已经酝酿成熟。他快快活活的考虑书评,一团高兴的动起手来。既是翻案文章,笔下自有一些精彩的段落。他幽默,诙谐;对文艺上的情感,观念,形象等等,居然有新的见解。他又巧妙,又机灵,想起在商业巷上的阅览室中第一次读那部书的印象,用来赞美拿当。他只用几句话就从苛刻的批评家,滑稽的嘲弄者,一变而为诗人:抑扬顿挫的字句好比提着满炉的香朝着神坛来回摆动②。

①神话中的飞马珀伽索斯,通常用来譬喻富有诗意的幻想。巴兰的驴子在急难时能作人言,见本书第140页注①。

②旧教仪式,常用链条吊着小香炉向神坛来回摆动,使香烟冲往神坛。

吕西安把他在柯拉莉梳妆的时候写的八页稿子在柯拉莉面前一扬,说道:“又是一百法郎,柯拉莉!”

他趁着才思焕发的当口,细磨细琢的写了一篇向勃龙代预告过的恶毒的稿子,攻击夏特莱和德·巴日东太太。那天上午吕西安体会到做新闻记者的最大的乐趣:推敲讽刺的警句,把寒光闪闪的刀锋磨得锐利无比,拿敌人的心窝当做刀鞘,还雕刻刀柄给读者欣赏。群众只晓得赞美刀柄的做工,看不出恶意,不知道俏皮话的锋芒淬着仇恨的毒素,把敌人的自尊心乱翻乱搅,戳成无数的窟窿。这种阴森森的作恶的快感,只有私下咂摸而无人知道的快感,好比同一个不在眼前的人决斗,用笔杆子把对方杀死,也好比做记者的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能为所欲为,象阿拉伯故事中身藏符咒的人物。冷嘲热讽是仇恨的结晶,而仇恨是集邪欲之大成,正如爱是集美德之大成。没有一个人不感到爱的快乐,也没有一个人报复的时候不绝顶俏皮。虽然这种聪明在法国极其普遍,不足为奇,可是始终受人欢迎。吕西安这篇文章准会替小报助长阴险恶毒的名声,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刺到两个人的内心深处,大大伤害了他的情敌夏特莱和他以前的洛尔,德·巴日东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