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下编 家庭的晦气星 五 吕西安把外省的荣誉当真
吕西安上楼回到自己房里,写信给卢斯托。
朋友,咱们两个人之间,只有我会记得你向我借过一千法郎。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处境我完全想象得到,所以我赶紧声明不要你还我现金,只要你负责赊一笔账,正如人家在佛洛丽纳身上花了一千法郎,但求快活一阵。咱们俩的衣服既是同一个裁缝做的,希望你替我定一套行头,越快越好。我虽不完全象亚当①,一副形景实在见不得人。出我意料之外,省府对待巴黎名流的一套居然临到我了。他们要为我举行公宴,好象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左派议员。我为什么要一套黑衣服,现在你明白了吧?约期付款也好,拿广告做交换条件也好,反正你得想法把唐璜应付迪芒许先生的戏②翻新一下,我无论如何要衣冠楚楚的露面。我身上只有破布条子,该怎么办,你斟酌吧!如今是九月,天高气爽,所以要你费心,让我本星期末就有一套白天穿的漂亮衣衫:一件深青铜色的短外套;三件背心,一件柠檬黄的,一件方格子花呢的,一件全白的;三条叫女人看了出神的裤子:一条白的英国料子,一条南京缎的,一条黑的薄呢的;最后还要一件黑礼服和晚上穿的黑缎子背心。如果你另外弄了一个佛洛丽纳,就托她挑两条花色领带。这些都轻而易举,相信你能够办到,也有本领办到,我不担心裁缝。亲爱的朋友,咱们常常慨叹:巴黎人是世界上最杰出的人,穷途末路打起主意来,连撒旦都甘拜下风,却还没有办法向帽子店赊账!除非我们行出上千法郎的帽子,才有赊欠的希望;否则只能拿现钱去买。法兰西剧院演过一出戏,有句台词说:拉弗勒,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话害人不浅!我深深感到我的要求不容易实现,就是说衣服之外,还要一双靴子,一双薄底皮鞋,一顶帽子,六副手套!我知道,这是拿做不到的事来要求你了。不过文字生涯不就是把做不到的事做到吗?……告诉你:你去写一篇长文章,或者干些不清不白的勾当,实现了这个奇迹,你欠我的债就一笔勾销。朋友,别忘了这是赌债,已经拖到一年,你该脸红了,要是你还会脸红的话。亲爱的卢斯托,不是开玩笑,我此刻形势紧急。你听一句话就可知道:乌贼骨发胖了,嫁了鹭鹚,鹭鹚当了昂古莱姆的省长。
这一对可恶的夫妻对我的妹夫大有用处;妹夫受我连累,弄得走投无路,有些期票被人追控,躲起来了……我无论如何要在省长夫人面前重新出现,把我对她的影响恢复一部分。大卫·赛夏的命运要仰仗一双漂亮的靴子,镂空的灰色丝袜(请你不要忘记)和一顶簇新的帽子,不是惨极了吗?……我不能答谢同乡的盛意,只好躺在库上装病,象杜维凯③一般。他们为我举行了一个精彩的半夜音乐会,事后知道昂古莱姆人的热情是我几个中学的老同学鼓动起来的,可见所谓同乡都是有眼无珠的东西。
①基督教传说,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中赤身裸体。
②莫里哀的喜剧《唐璜》中有个胆小的债主,名叫迪芒许,上门讨债,唐璜殷勤招待,礼数周到,迪芒许意从头至尾不好意思开口要债。
③杜维凯(1765—1835),法国十九世纪初期的批评家。
如果你在巴黎报上的社会新闻栏登一段我在本乡受欢迎的消息,可以抬高我在这里的地位。我要让乌贼骨感觉到,就算我在巴黎报界没有朋友,至少还有些名气。我并没放弃我的希望,将来会报答你的。倘有什么新书要一篇精彩的评论,我可以替你从容执笔。再告诉你一句,亲爱的朋友,我完全信托你,正如你可以完全信托我。
来件望交驿车带下,写明留交字样。
吕西安·德·吕邦泼雷。
吕西安在家乡出过风头,在信里又流露出自大的口吻,同时也想起巴黎。在外省安安静静过了六天,又怀念那些挺有意思的苦日子,隐隐然感到遗憾了。整个星期他想着夏特莱伯爵夫人,把重新露面的事看做十二分重要;那天傍晚走到乌莫,向驿车公司去领巴黎的包裹的时节,他心神不定,焦急得了不得,好比一个女人的最后一些希望都在服装上,惟恐到不了手。
吕西安一看几个包裹的形状,知道他要的东西都有了,私下想:“啊!卢斯托,你出卖朋友的罪过,我都原谅你了。”
他在帽笼内发现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裁缝表现得很好。你对过去的回想一点不错:领带,帽子,丝袜,花了我们不少心血,因为我们囊空如洗,什么都挤不出来。我们和勃龙代一致认为,开一个供应青年人廉价用品的铺子,准能发财。因为我们没钱购买的东西花了我们很大的代价。伟大的拿破仑缺少一双靴子而没法进军印度的时候,说过:天底下没有容易的事!所以一切不成问题,除了你的皮鞋……我眼看你穿了礼服没有帽子!有了背心缺少鞋子!有个美国人为了好玩,送过一双红种人穿的皮鞋给佛洛丽纳,我真想寄给你。佛洛丽纳捐献四十法郎赌本,让我们代你去博一博。拿当,勃龙代和我,不是为自己赌,运道好极,赢了不少钱,居然能带着德·吕卜克斯的旧情人电鳗去吃消夜。老实说,弗拉斯卡蒂也应该请请我们了。采办归佛洛丽纳负责,她还加上三件讲究的衬衫。拿当送你一根手杖。勃龙代赢了三百法郎,给你一根金链子。电鳗凑上一只金表,象一块四十法郎的洋钱那么大,是个傻瓜送她的,时间不准,她说:完全是废物,跟送的人一样!毕西沃到牡蛎岩饭店来和我们相会,在包裹内加进一瓶葡萄牙头发水。这滑稽大家装着一副正经样儿,用男低音嗓子说:要是他因此得福就好了!可见大家在患难中待朋友多好。我心肠硬不起来,原谅了佛洛丽纳;她请你为拿当的新书写一篇评论。再见,孩子。咱们才做了老朋友,你忽然回到你的小天地中去了,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