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下编 家庭的晦气星 十一 一个亲信的故事
教士嚼着雪茄①说:“告诉你,你的穷不成其为自杀的理由。我需要一个秘书,原有的秘书在巴塞罗那死了。我的遭遇跟查理十二②的有名的大臣德·戈兹男爵相仿,他到瑞典去,经过一个小城,秘书出缺了,所不同的是我在去巴黎的路上。男爵碰到一个银匠的儿子,长得挺漂亮,当然不能同你相比……戈兹发觉那青年很聪明,正如我在你的脑门上看出诗意;便带他上车,正如我预备带你上车;本来这孩子只能在一个象昂古莱姆那样的小城里打刀叉,造首饰,一下子变了男爵的亲信,正如你会做我的亲信。到了斯德哥尔摩,男爵安顿了秘书,把大批公事交给他办。年轻的秘书通宵动笔;象许多工作繁忙的人一样,他也养成一种习惯,专门咀嚼纸张。德·马尔舍布先生③喜欢对人喷烟,有一回不知谁有桩案子要凭马尔舍布的报告决定,马尔舍布忽然向那人喷了一口烟。我们那位漂亮青年先嚼白纸,后来上了瘾,改嚼字纸,觉得更有味道。那时不象现在,还没人抽烟。年轻的秘书口味逐渐改变,终于嚼起羊皮纸来,并且吃下肚去。当时议会正在强迫查理十二缔结瑞典和俄罗斯的和约,正如一八一四年时大家要拿破仑讲和。谈判以两国关于芬兰的条约作基础;条约的正本由戈兹交在秘书手里;临到法案需要提交议会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困难:条约不见了。议会只道大臣讨好国王,有意消灭文件;德·戈兹男爵受到控诉,于是他的秘书承认条约是他吃掉的……案子经过调查,证实,秘书判了死刑。——你既然没有落到这个田地,先来抽一支雪茄,等咱们的车子过来。”
①抽雪茄的人常有咀嚼烟头的习惯,并非吞食。
②查理十二(1682—1718),瑞典国王。
③马尔舍布(1721—1794),法国十八世纪的大法官。
吕西安捡了一支雪茄,照西班牙的习惯凑着教士的雪茄点上了,心里想:“他说的不错,自杀用不着这么急。”
西班牙人接着说:“年轻人往往在毫无希望的时候开始交运。我不但要告诉你这一点,还要举出例子来证明。那漂亮秘书判了死刑,一点没有办法,因为是瑞典国会的判决,国王无权赦免;但是他要逃走的话,国王可以不闻不问。年轻美貌的秘书带了几个钱,坐上一条小艇逃往库尔朗德①宫廷,随身还有德·戈兹男爵给库尔朗德公爵的介绍信,说明他的亲信有什么嗜好,闹了什么乱子。公爵派漂亮孩子在总管手下当秘书。公爵挥霍无度,加上一个美丽的太太,一个总管,这三个原因弄得他入不敷出。如果你以为那美男子吃掉芬兰的条约,判过死刑,从此戒掉他的坏习惯,你就不了解嗜好控制人的力量;一个人要作乐是不顾性命的!坏习惯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呢?是它本身的魔力,还是人性的软弱促成的?是不是有些嗜好接近疯狂的边缘?可笑一般道学家想用冠冕堂皇的辞句消灭这种癌疾!……有一次公爵向总管支钱遭到拒绝,大吃一惊,命令总管报账,其实是多此一举。世界上再没有比报账更容易的事了,决计难不倒人的。总管把所有的单据交给秘书,叫他造一份库尔朗德宫廷的收支总账。半夜里,我们的吃纸专家工作快完了,忽然发觉自己在嚼一张公爵的收据,款子的数目很大;他吓得魂不附体,签字吃剩了一半停下来,跑去跪在公爵夫人脚下,说出他的怪癖,向公爵夫人求救,并且是在夜里求救。那女人见了青年秘书的相貌,印象深刻,后来守寡之后和秘书结了婚。你瞧,时代就在十八世纪,在一个讲究门第爵位的国家,一个银匠的儿子居然做了一国之主……不但如此,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一世归天以后,他当上摄政,操纵安娜女皇,几乎成为俄罗斯的黎塞留。告诉你,小朋友:你的相貌固然远胜比伦②,我的势力也高出德·戈兹男爵,虽然我只是一个教区委员。所以,来吧,跟我上车!让我到巴黎去替你找一个库尔朗德公国,就算公国找不到,找个公爵夫人总不成问题。”
①今拉脱维亚西部行省,十八世纪初是一个公国。
②比伦便是那位吃纸专家的名字。作者说的是库尔朗德公爵,俄罗斯女皇安娜的宠臣埃奈斯特-约翰·德·比伦(1690—1772)的故事,但不见正史;比伦的出身也与此不同。
西班牙人挽着吕西安的胳膊,差不多连推带搡的拉进车厢,马夫关上车门。
吕西安正在诧异,托莱多的教区委员又道:“现在你说吧,我听着。我是老教士,你讲什么都没关系。你大概只是吃掉了老家的产业或者妈妈的积蓄,大不了闹着亏空。咱们偏偏死讲面子,一直讲到咱们的靴尖上……好,你大胆说吧,好比说给你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