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斯万之恋(第29/71页)
“我倒真想跟她床上见呢,”戈达尔赶紧插上一句。他早就在等待福什维尔喘一口气,好让他乘机插进这一句由来已久的笑话,唯恐谈话一转题,错过了好机会,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拿腔拿调,来掩盖通常背人家的句子时感情的缺乏和情绪的激动。福什维尔是知道这句笑话的,听了立即就明白戈达尔的意思,感到很可乐。维尔迪兰先生也乐不可支,他不久前发现了表达他的欢快的一种方式,跟他妻子的有所不同,可同样既简单又明了。他跟一般放声大笑的人一样先仰面耸肩,马上又来一阵咳嗽,仿佛是因为笑得太厉害,给烟斗里的烟呛了一样。他继续把烟斗叼在嘴角,让那假装的窒息和狂笑无限期地保持下去。就这样,他和维尔迪兰夫人(她这时正在对面听画家讲一个故事,先把双眼闭上,再用双手捂脸)就象是舞台上的两个假面具,以不同方式来表示高兴。
维尔迪兰先生没有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这可做对了,因为戈达尔这时要出去方便方便,低声说了他不久前才学到,可每次上同一地方都必说的那句笑话:“我得去找奥马尔公爵①聊一会,”这就把维尔迪兰先生的阵咳又引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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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奥马尔公爵(1822—1897):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浦的四子,将军兼史学家,在阿尔及利亚殖民战争中建有功勋,以“去找奥马尔公爵聊一会”表示“出去方便方便”,来历不详。
“你就把烟斗拿下来吧,你这么忍住不笑,会把你憋死的,”维尔迪兰夫人对他说,她这会儿正来给大伙斟酒。
“您的丈夫真是讨人喜欢,他的机智超群,”福什维尔对戈达尔夫人说,“谢谢夫人。象我这样当过兵的,是不会拒绝喝一杯的。”
“德·福什维尔先生认为奥黛特很可爱呢,”维尔迪兰先生对他的妻子说。
“她正想哪天跟您同吃一顿午饭呢。我们来安排,可别让斯万知道了。他会泼冷水的。当然,您尽管来吃晚饭,我们希望能经常看到您。美好的季节就要来到了,我们就可以常在户外吃饭了。您该不至于讨厌到布洛尼林园去吃饭吧?好,好,那好极了!”她又向年轻的钢琴家嚷道:“您今晚不干点儿活吗?”这是为了在象福什维尔这样一位要人面前,既显示她的聪明才智,又显示她对信徒呼来喝去的威风。
“德·福什维尔先生刚才说你的坏话呢,”戈达尔夫人当她丈夫回到客厅时对他说。
他可从晚饭开始到现在,脑子里始终在想着福什维尔高贵的出身,这时对他说:“我现在正在给一位男爵夫人治病,她叫普特布斯男爵夫人;普特布斯家人参加过十字军东征,是不是?他们在波美拉尼地区有个湖,比协和广场还大十倍。男爵夫人闹的是关节炎。她可是个可爱的女人。我想,她也是认识维尔迪兰夫人的。”
过了一会儿,当福什维尔单独跟戈达尔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又继续发表对她丈夫的评价:“他这个人真有意思,看得出来,他交游甚广。好家伙,大夫知道的事情真多!”
“我这就给斯万先生弹那首奏鸣曲的乐句,”钢琴家说。
“啊!老天!该不是那支《奏鸣蛇》吧?”福什维尔问道,一心想引人注目。
戈达尔大夫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一个用谐音字进行的文字游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福什维尔先生说错了呢。他赶紧走到他跟前去纠正这个错误。
“不,没有什么叫‘奏鸣蛇’的,只有响尾蛇①,”他热情急切,得意洋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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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奏鸣蛇在原文中为《Serpentàsonate》,响尾蛇为“serpentàsonnettes”。
福什维尔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个文字游戏的由来。大夫脸红了。
“您该承认这挺逗吧,大夫?”
“啊!这我早就知道,”戈达尔答道。
他们这就不再吭声了。这时那个小乐句在小提琴部高出两个八度的颤抖的震音的陪送下出现了——这就象是在山区,人们在高得令人晕眩、仿佛是凝滞不动的瀑布背面,看到在两百尺之下,一个正在散步的孤独的女子的细小的身影。这乐句在那透明连绵、高昂而汹涌澎湃的背景之中,从遥远的地方款款而来,优美无比。斯万这时心底里在跟这个乐句窃窃私语,仿佛它是他爱情的知情人,是奥黛特的一个朋友,来嘱咐他不必把这个福什维尔放在心上。
“啊!您来晚广,”维尔兰迪夫人对一位应邀仅仅在餐后“剔牙”时分才到的信徒说,“刚才有位布里肖先生在这里,那份口才,真是无与伦比!可惜他已经走了。您说是不是,斯万先生?我想您这是跟他第一次见面吧。”她说这话是为了提醒斯万,他之所以有缘认识他,全是凭了她的关系。“咱们这位布里肖可爱极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