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6/119页)

“公爵夫人和那些人可能有姻亲关系。”弗朗索瓦丝又回到了椅子街的盖尔芒特这个话题上,就象在重奏一段行板乐曲。“我记不清是谁跟我讲的,反正他们中有人把一个表妹嫁给公爵大人了。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在同一个‘括号’内的。盖尔芒特可是个‘大家族’哪!”她极其崇敬地补充说。她根据这个家族的人口和响亮的声誉,断言这是个“大”家族,正如帕斯卡尔①依据理性和《圣经》的权威性确定宗教的真实性一样。因为,既然这两样东西只能用一个“大”字来形容,那么,在她看来,它们也就合而为一了。这样一来,她的词汇也就象某些宝石那样,有些地方出现了瑕疵,甚至在弗朗索瓦丝的思想上投下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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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帕斯卡尔(1623—1662),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散文家。晚年兴趣转向神学,从怀疑论出发,认为感性和理性知识都不可靠,从而得出信仰高于一切的结论。

“我寻思,也许就是‘她们’在盖尔芒特村有一座城堡,离贡布雷有十里路。要是这样,她们和盖尔芒特家那个阿尔及尔表姐就沾上亲戚了。”这个阿尔及尔表姐会是谁?我和我母亲捉摸了好久。后来,我们到底弄明白了,弗朗索瓦丝所说的阿尔及尔,原来是昂热市。远处的地方可能比近处的地方更有名。弗朗索瓦丝不知道昂热,却知道阿尔及尔,是因为元旦那天我们收到了一包样子十分难看的阿尔及尔椰枣。她的词汇,尤其是她的地名词汇,也象法兰西语言本身,到处是错误。“我早就想同他们家的膳食总管聊一聊……大家叫他什么来着?”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自己提一个礼节性问题,接着她又自己作了回答:“啊,想起来了,大家叫他安托万。”好象安托万是一个爵位似的。“他本来可以同我们聊一聊的,可是他摆出贵族老爷的派头,象是有学问的人,舌头好象被人割掉了,要不,他就是忘记学说话了。你同他讲话,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弗朗索瓦丝补充说,她象是赛维尼夫人①那样,用“爱理不理”这个词语。“但是,”她又真诚地说,“既然我知道我有下锅的东西,也就不去管别人的闲事了。反正这个人不怎么样。再说他也不是个勇敢的人。(这个评语会使人觉得弗朗索瓦丝对勇敢的理解和过去不同了。在贡布雷时,她认为象野兽般勇猛的人才算勇敢,可是,这里她说的勇敢就是勤劳。)还有人说他是惯偷。不过,听说的不一定可靠。由于看门人爱嫉妒,常在公爵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这院里的雇工都走光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安托万是个大懒鬼,他的‘安托万纳斯’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弗朗索瓦丝为了给安托万这个名字找到一个阴性形式,用来指膳食总管的妻子,根据语法规则创造出“安托万纳斯”这个新词时,也许她无意识地参照了夏努瓦和夏努瓦纳斯②。她是有根据的。如今在巴黎圣母院附近,还有一条街叫夏努瓦纳斯街,因为从前这条街上住的全是修女,所以当时的法国人给它起了这个名字。事实上,弗朗索瓦丝是那些法国人的同代人。再说,我们马上就会看到,还有一个名词,它的阴性形式也是用这种方式构成的,因为弗朗索瓦丝接着又说:“不过,可以绝对肯定,盖尔芒特城堡是公爵夫人③的,她是当地的女镇长哪,够了不起的啦。”

“我明白了,确实了不起。”听差深信不疑地说,却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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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赛维尼夫人(1626—1696),法国作家。出身贵族,接近路易十四宫廷。所写《书简集》反映当时宫廷和上层贵族的生活,为十七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散文的代表。

②夏努瓦和夏努瓦纳斯分别为chanoine和chanoinesse的音译。前者意为“议事司铎”,后者是前者的阴性形式,是在前者上加了阴性后缀—esse而成,意为修女。

③“公爵夫人”在法语中是duchesse,由(公爵)加表示阴性名词的后缀—esse变来。

“我的孩子,你真以为这了不起吗?可是,对于象他们这样的人,当个镇长和女镇长,太有失身份了。啊!要是盖尔芒特城堡是我的,我才不常在巴黎呆着呢。象我们家先生和太太这样有钱的东家,这样有钱的人,脑袋瓜里也不知想的什么,会愿意呆在这个闷气的城市里,不回贡布雷去。他们现在自由自在的,谁也不会留他们。他们什么也不缺,干嘛非得等到退休呢?等死了以后再回去呀?啊!要是我有干面包啃,冬天有木柴取暖,我早就回贡布雷我兄弟的穷屋子去了。在那里,至少我觉得是在过日子,面前没有这些房子挡着,四周静悄悄的,夜里能听见两里以外的青蛙呱呱唱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