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第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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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商人付给代主人采购物品的仆人们的佣金。
外祖母感到疼痛难忍,医生准许她用吗啡。使用吗啡后疼痛虽然减轻了,但不幸的是,尿中蛋白含量相应增加。我们想打击在外祖母身上定居的疾病,但却总是打错地方;挨打的总是外祖母,以及居于中间的她那可怜的身体,可她只是轻轻呻吟。我们给她造成了痛苦,却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我们本想根除凶恶的疾病,却不料只是轻轻触了触它的皮毛,这样反而更把它激怒,说不定它会提前把它的女俘吞掉。前几天,尿中蛋白含量剧增,戈达尔大夫沉吟片刻,决定不用吗啡。这个普通而平凡的人,每当他沉思的时候,在他权衡两个处方各有哪些害处,直到最后作出决定的短暂时刻中,总表现出一种大将风度,就象一个一生碌碌无为的将军,在祖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当他沉吟片刻,作出从军事上看极为明智的“与东方对峙”的决定时,闪烁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精神。从医学上讲,哪怕没有希望治好尿毒症,也不应该加重肾的负担。但另一方面,当外祖母不用吗啡时,她的疼痛却变得无法忍受。她又开始不停地动,每动一下都要发出呻吟:在很大程度上,痛苦是肌体的一种需要,肌体需要了解一种它所担心的新状态,使感觉与之相适应。人们可以从不舒服中辨到痛苦的来源。不舒服的感觉并非人人皆有。在一个充满浓烈烟味的房间里,两个感觉迟钝的人走进来,只管忙他们的事;第三个人感觉灵敏,就会不停地受到烟味的侵扰。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不断用鼻子嗅这烟味。他似乎应该想办法不闻到味道,可每次都想使他受到侵扰的嗅觉闻得更准确。因此我们可以说,一种牵肠挂肚的忧虑可以使人忍受住剧烈的牙痛。当外祖母象这样疼痛时,她那淡紫色的额头上大汗淋漓,粘住了一绺绺白发;当她以为我们不在她房里时,她就会大声呻吟:“啊!这太可怕了!”可是,只要一看见我母亲,她就立即竭尽全力使痛苦从她脸上消失,或者干脆重复同样的呻吟,还要作一番解释,这补加的解释赋予我母亲可能听到的呻吟以新的含义:“啊!我的女儿,这太可怕了,天气那么好,我多想出去走走,可我却不得不躺在床上,我对您的禁令很生气,眼泪都给气出来了。”
但是,她却不能阻止她的眼神发出呻吟,额头冒出汗水,四肢痉挛惊跳,虽然痉挛立即控制住了。
“我不疼,我哼哼是因为我躺着不舒服,我感到头发乱七八糟的,我有点恶心,我碰到墙上了。”
我母亲守在床头,凝视着外祖母的痛苦,仿佛象这样用目光穿透这痛苦的额头和这隐藏着疾病的身躯,就可以击中并消除外祖母的痛苦。我母亲说:“不,亲爱的妈妈,我们决不让你象这样痛苦,我们要想个办法,你耐心等一等。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你不用动的。”
她俯下身子,双腿弯曲,半蹲着,仿佛这种谦卑姿势更能使她炽烈的献身愿望得到满足,她把包容着她全部生命的脸凑近外祖母,就象在递给她一个圣体盒。这张脸刻着酒窝和皱纹,犹如刻在圣体盒上的浮雕,多么深情,多么悲痛,多么温柔,说不清楚这是用亲吻,还是用啜泣或微笑的刻刀刻成的。外祖母也尽量把脸递给妈妈。她的脸变化极大,如果她有力气出门,毫无疑问,人们只能根据她帽子的羽毛认出是她。她的面部轮廓似乎正在塑造中,她努力避开其他模子,按照一个我们不认识的模子塑造自己。雕塑家的工作已接近尾声,脸变小了,同样也变硬了。脸上的经脉看上去不象是大理石的,却象是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的纹理。因为呼吸困难,她的头总是向前倾,但同时又因为太累,背总是往后缩。这张凹凸不平的、变小了的、极富表情的脸孔,使人想起一尊史前雕像,活象野蛮的女看墓人的脸孔,粗糙,淡紫色,红棕色,充满着绝望。但是整个雕像尚未完竣。接着必须把它敲碎,然后把它葬入这个用痛苦的挛缩费力地保留下来的坟墓中。
我外祖母不停地咳嗽和打喷嚏。在这样一个俗话说走投无路的时刻,我们接受了一个亲戚的建议,请来了某专家。这个亲戚断言,请某专家看病,三天保好。上流社会人士谈到他们的医生时,总说这句话,而人们相信他们的话,就象弗朗索瓦丝相信报上的广告一样。某专家来了,带来了那只装满感冒病毒的药箱,就象厄俄尔①带着他的牛皮口袋一样。外祖母坚决不让医生检查。医生白来了一趟,我们很过意不去。因此,当他提出要给我们每个人检查鼻子时,我们没有拒绝,尽管我们的鼻子一点毛病也没有。可他说我们有病,说偏头痛或肠绞痛,心脏病或糖尿病,无一不是一种尚未被认识的鼻子病。他对我们每个人都重复同一句话:“这是一个小鼻甲,每次看见它,我都很高兴。还留着它干什么?我用点状烧灼术给您把它去掉。”当然,我们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但我们心里嘀咕:“去掉什么呢?”总之,我们的鼻子都有毛病;但是他搞错了,当时我们的鼻子并没有毛病。因为第二天,他的检查和临时包敷生了效,我们都得了他的重伤风。当他在街上遇见我父亲时,见他不停地咳嗽,就笑了,心想一个无知无识的人也许会以为是他给看病看出来的哩,其实他给我们检查时,我们就已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