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第15/55页)

当然,倘若事关奥丽阿娜一人,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很可能不会亲自出马,因为邀请之声切切,而接受者却故作姿态翩翩,在此类表演中,最为出色的首推那些院士,候选人走出他们府邸时总不免感激涕零,坚信可以得到他们的一票。可涉及的不仅仅是她一人。阿格里让特亲王会来吗?还有德·迪福夫人?为防不测风云,德·圣德费尔特夫人觉得还是亲自走一趟更为稳妥。对有的人,她来软的,好言相劝,对有的人则动硬的,厉声强求,但对其他所有人,她都隐言相告,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难以想象的乐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并保证每一位都可以在她家遇到各自渴望或急需结识的人物。她一年一度——犹如古代社会的某些法官——行使的这种职权,作为第二天就要举办本时令最为瞩目的游园聚会的人物的这种间客厅,先后凑近每位宾客的耳朵,往里灌一句:“您明天不要忘了我。”与此同时,要是瞥见了哪位必须回避的丑八怪或乡绅,她遂趾高气扬地扭过头去,但满脸却继续堆笑,这种乡绅往往是有人出于同窗之情,让他们进入“希尔贝”府中,然而为她的游园会却不会增添任何光彩。对这类人物,她喜欢暂不搭理,以便事后可以解释:“我是口头邀请宾客的,可惜没有遇到您。”就这样,这位头脑简单的圣德费尔特用她那双四处搜寻的眼睛在参加亲王夫人晚会的成员中“挑三捡四”。她自以为这样一来,便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盖尔芒特公爵夫人。

必须交待一句,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也并非人们以为的那样,轻易向人问候,时时笑容可掬的。对部分人来说,当她拒绝问候,拒绝微笑,恐怕是存心的:“她让我讨厌,”她常说,“难道非得白白浪费一小时,跟她唠叨她的那个晚会不成?”①可在许多人看来,是因为她生性胆怯,害怕惹丈夫大发脾气,因为他实在不愿让她接待搞艺术的(玛丽-希尔贝保护着众多艺术家,必须小心谨慎,切勿让某个著名的德国女歌唱家搭上腔);也是因为她恐惧民族主义,她象德·夏吕斯先生一样,满脑子盖尔芒特家族的思想,从上流社会的观点出发,对民族主义嗤之以鼻(为了吹捧参谋部,现在人们竟然让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走在某些公爵前面),但由于她深知自己思想并不正统,又往往对民族主义思想作出很大让步,弄得在这个反犹太主义的圈子里,担心不得已要向斯万伸出问候之手。不过,她得知亲王未让斯万进门,与他发生了“某种争执”,便很快放下心来。她用不着冒险,在大庭广众之下违心与“可怜的查理”交谈,她喜欢的是在私下对他表示依恋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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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只见走过一位公爵夫人,长得黑乎乎的,又丑又笨,品行不那么端正,虽没有被赶出上流社会,却已被几位风雅人士排斥在社交圈子之外。“啊!这儿竟接待这种玩艺儿!”德·盖尔芒特夫人低声道那目光就象个行家,一眼看透了让她过目的珠宝是冒牌货。一见这位太太是个半残废,满脸尽是一撮一撮的黑毛,德·盖尔芒特夫人便断定这次晚会不很体面。她从前与这位太太倒是以礼相待,但后来断绝了一切往来;对方向她致意,她只点点头,再也冷淡不过,“我不明白,”她对我说,似乎在表示歉意,“玛丽-希尔贝怎么请我们跟这帮渣滓在一起。可以说,三教九流,全都全了。梅拉尼·布达莱斯家安排得也要强多了。若她乐意,她尽可召集东正教最高会议,开设拉托利会教堂,可她至少不会在这种日子让我们来。”——作者注“这个女人又是谁呀?”德·盖尔芒特夫人看见一位身材矮小的女士和她的丈夫彬彬有礼地向她致意,失声问道。这位夫人样子有点古怪,身着黑裙,简朴得个穷人。德·盖尔芒特夫人没有认出对方来,傲慢地扬起脑袋,象被触犯了似的,瞪着眼睛,拒不回礼:“这位女人是谁,巴赞?”她神色惊恐地又问道。这时,德·盖尔芒特先生为了补救奥丽阿娜的失礼举止,连忙向那位夫人致意,与她丈夫握手,一边对妻子说道:“可这是德·肖斯比埃尔夫人呀,您太失礼了”。“我不知道什么肖斯比埃尔。”“是尚利福老太太的侄儿。”“我全不认识。这位夫人是谁,她为何要向我致意?”“您呀,就知道问,这位是德·夏勒瓦尔夫人的女儿,亨利埃利·蒙莫朗西。”“噢!我与她母亲是老相识,她长得妩媚动人,机智风趣。她怎么嫁给了这帮子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您说她叫德·肖斯比埃尔夫人?”她说这个姓氏时,一副询问的神色,仿佛害怕搞错了似的。公爵狠狠瞪了她一眼。“叫肖斯比埃尔,这没有什么滑稽的,瞧您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肖斯比埃尔老人是我刚才提到的德·夏勒瓦尔夫人、德·塞纳古夫人和梅勒罗子爵夫人的兄弟。都是体面人。”“噢!够了。”公爵夫人大声嚷道,象一位驯兽女郎,从来不愿露出惊恐的神色,让人以为被野兽凶残的目光吓破了胆。“巴赞,您真让我高兴。我真不知道您从哪儿翻出了这些姓氏,可我得向您表示恭贺。我虽然不知道肖斯比埃尔,可我读过巴尔扎克的书,世上并非就您一个人读过,我还读过拉比什的东西。我欣赏尚利福,也不厌恶夏勒瓦尔,可我承认杜·梅勒罗更响亮。再说,我们也得承认肖斯比埃尔这姓氏也不赖。您搜罗了这么些姓氏,真不可思议。若您想写一部书,”她对我说,“得记住夏勒瓦尔和杜·梅勒瓦这两个姓。您不可能找到更棒的。”“这样一来,他保准要吃官司,进监狱,亏您给他出这种馊主意,奥丽阿娜。”“要是他想请人帮他出馊主意,尤其想照坏点子去行事,我倒希望他手下有一帮更年轻的人。可他只想写部书,别无他图!”离我们相当远的地方,一位美妙、自豪的年轻女子冷不防脱颖而出,只见她身著浩白的裙袍,珠光宝气,罗纱生风。德·盖尔芒特夫人看着她在说话,面前围着一群人,被她那磁铁一般的优雅风姿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