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九章(第3/4页)

为了没话找话,为了使谈话继续下去不至于冷场,德·雷纳尔夫人谈到了她丈夫从维里埃尔来,是因为他向他的一个佃农买了一批玉米壳。(当地人用玉米壳充填床垫子。)“我丈夫不会再来跟我们在一起了,”德·雷纳尔夫人补充说;“他要同园丁和他的随身男仆一起忙着把家里的床垫都换完。今天上午他把二层楼的床全都换上了新玉米壳,现在他在三层楼上。”

于连脸色变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德·雷纳尔夫人;紧接着他加快脚步,可以说是把她硬拉到旁边去。德尔维尔夫人让他们走开。

“请您救救我的性命,”于连对德·雷纳尔夫人说,“只有您能做到;因为您也知道那个随身男仆恨我恨得要命。我应该向您承认,夫人,我有一幅肖像;我把它藏在我的床垫里。”

听到这些话,德·雷纳尔夫人脸色也发白了。

“只有您,夫人,能够在这时候进入我的卧房;请您别让人看见,把手伸进床垫最靠近窗子的那个角落,您可以在那儿找到一个小纸板盒子,黑颜色,很光滑。”

“里面装着一幅肖像!”德·雷纳尔夫人说,她几乎站不稳了。

她的沮丧的神情被于连觉察到了;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

“我对您还有第二个恳求,夫人:我要您不要看这幅肖像,这是我的秘密。”

“这是秘密!”德·雷纳尔夫人声音微弱地重复说。

但是,尽管她是在那些对自己的财产感到骄傲,而且只有金钱利益才会使他们动心的人中间教养成人,爱情却已经在她的心田里注入了宽宏大量。心灵受到残酷伤害的德·雷纳尔夫人露出最单纯的忠诚神情,向于连提出为了能够顺利完成他的委托而必须提出的问题。

“这么说,”她临走时对他说,“是一个小圆盒,黑纸板的,非常光滑。”

“是的,夫人,”于连回答,面对危险的男人才会有他这样冷酷的神色。

她爬到城堡的三层楼上,脸色苍白得就像是她自己上刑场一样。更为不幸的是,她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昏倒了;但是想到必须帮助于连,她又有了力量。

“我必须拿到这个盒子,”她一边说,一边放快了步子。

她听见她丈夫正在于连的房里跟随身仆人说话。幸好他们走进孩子们的卧房。她掀起褥子,把手伸进草垫,用力过猛,把手指都擦破了。她平时对这种细小的疼痛非常敏感,这一次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因为几乎就在同时她接触到了那个表面光滑的硬纸板盒子。她抓住它,赶快跑走。

她刚摆脱了会被她丈夫撞见的担心,这个盒子引起的恐惧几乎又立刻使她感到自己真的就要昏过去了。

“这么说于连有了所爱,我手上拿着的是他心爱女人的肖像!”

德·雷纳尔夫人坐在这套房间的候见室里的一把椅子上,遭受着妒火的百般折磨。她的极端的无知这时候又对她有所帮助了;惊讶减轻了痛苦。于连进来了,他抓住盒子,没有道谢,也没有说什么,就跑进他的卧房,立刻生火把它烧掉。他脸色苍白,精疲力竭;他过分夸大了他刚才遇到的危险。

“拿破仑的肖像,”他摇着头对自己说,“居然被发现藏在一个自称对篡位者怀有深仇大恨的人的屋子里!而发现的人又是德·雷纳尔先生这样一个极端保王党人,这样一个被我激怒的人!最轻率的是,在肖像背后的白纸板上,有几行字是我亲笔写的!不可能让人对我的过分仰慕再有任何怀疑!而且每次这种爱慕之情的爆发都记上了日期!其中就有前天的一次。

“我的整个名声遭到败坏,毁于一旦!”于连望着在燃烧着的盒子,对自己说,“而我的名声是我的全部财产,我仅仅靠它活着……况且是怎样的生活啊,伟大的天主!”

一个小时以后,疲乏,还有他自己对自己的怜悯,促使他的心软了下来。他遇见德·雷纳尔夫人,握住她的手,怀着从来不曾有过的真挚感情吻着。她幸福得脸红了,几乎同时又怀着嫉妒的怒火把于连推开。于连不久前刚受到伤害的自尊心,使得他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蠢人。他仅仅把德·雷纳尔夫人看成是一个有钱的女人;他轻蔑地放下她的手,走了。他到花园里一边散步,一边沉思;很快地一丝苦笑在他的唇边浮现。

“我在这儿散步,悠闲得就像一个能够自由支配自己时间的人!我放下孩子们不管!我有可能听到德·雷纳尔先生的那些侮辱话,而且他是对的。”他朝孩子们的房间跑去。

他非常喜欢最小的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亲近表示多少缓和了一点他那剧烈的痛苦。

“这一个还不蔑视我,”于连想。但是很快地他又责备自己,认为这种痛苦的减轻是一次新的软弱表现。“这些孩子亲近我,就像他们亲近昨天刚买来的小猎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