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十八章(第3/6页)

教士们不耐烦了。他们在古老修道院的哥特式的、阴暗的回廊里等着他们的这位首领。一共召集了二十四位本堂神父,用来代表一七八九年以前由二十四位议事司铎[5]组成的、从前的布雷-勒奥修道院的教务会。在哀叹主教太年轻哀叹了三刻钟以后,本堂神父们认为最好请老教长先生去找一找主教大人,通知他国王即将来临,到祭坛去的时候已经到了。谢朗先生的高龄使他成为老教长。尽管他对于连感到不高兴,还是做了个手势要他跟着。于连穿着宽袖白色法衣非常合身。谁也不知道他用了教士使用的什么化妆法,使他那头环形鬈发变得很直很直;但是,出于一时疏忽,在他黑道袍的长褶裥下面露出了仪仗队的马刺,谢朗先生的怒火不由得成倍上升。

到了主教的套房,几个身材高大、打扮得很花哨的穿号衣的仆人,带着几乎不屑于理睬的神气回答老本堂神父说,主教大人不见客。他想解释一下,作为布雷-勒奥尊贵的教务会的老教长,他有特权随时面见负责主祭的主教;他受到了他们的嘲笑。

于连性格高傲,仆人们蛮横无理的态度激起了他的愤怒。他开始沿着老修道院的那些宿舍走去,遇到每一扇门都摇一摇。有一扇非常小的门给他一使劲打开了,他到了一间小房间里,主教大人的那些穿黑衣服、脖子上挂着链子的随身男仆中间。看见他神色匆忙,这些先生以为他是主教召来的,就放他过去。他走了几步,到了一间哥特式的大厅里,大厅极其阴暗,四面墙上全铺上黑色橡木的护壁板。尖拱形的窗子,除了一扇以外,都用砖头堵死。这些砖头砌得很粗糙,没有加上任何装饰,跟古色古香的华丽的护壁板形成了凄凉的对比。在勃艮第的考古学家中间,这间大厅很出名,它是大胆查理公爵在一四七〇年左右为了赎一桩什么罪而修建的,它的比较宽的两侧排列着雕刻得极为富丽堂皇的木头神职祷告席,上面可以看到用不同颜色的木头镶嵌的图画,来表现《启示录》[6]里的所有那些奥秘。

裸露的砖头和颜色仍旧还非常白的灰泥,破坏了大厅的富丽堂皇,使人感到凄凉,于连看了心情十分激动。他默默地站住脚,看见在大厅另一头,靠近唯一的那扇有光线透进来的窗子,有一架桃花心木框子的活动镜子。一个年轻人穿着紫色袍子和镶花边的宽袖白色法衣,但是光着头,立在离镜子三步远的地方。这件家具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显得很奇怪,毫无疑问它是从城里带来的。于连发现这个年轻人面有愠色;他在用右手朝镜子的方向庄严地做着降福的动作。

“这可能是什么意思?”他想。“这个年轻的教士是在完成一个准备仪式吗?他也许是主教的秘书……他会像那些穿号衣的仆人一样蛮横无理……不要紧,让我们试试看。”

他朝前走去,相当慢地从大厅的这头走到那头,眼睛始终朝向仅有的那扇窗子,望着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在继续降福,动作徐缓,但是次数多得数不清,而且连一瞬间也不休息。

于连走得越近,越能清楚地看到他不快的脸色。镶花边的宽袖白色法衣十分华丽,于连不由自主地在离豪华的镜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我有责任开口,”他最后对自己说;但是大厅的美丽使他的心情激动,他已经事先对别人将要向他说的粗暴话感到气愤。

年轻人从活动穿衣镜里看见他,转过身来,不高兴的脸色一转眼变了,用最温和的口气对他说:“啊,先生,终于把它整理好了吗?”

于连惊得发了呆。因为这个年轻人转过身来,于连看见挂在他胸前的那个十字架:原来他就是阿格德主教。“这么年轻,”于连想,“顶多比我大六岁到八岁!……”

他对自己的马刺感到了羞愧。

“大人,”他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是教务会教长谢朗先生派来的。”

“啊?有人向我大力推荐过他,”主教说,客客气气的口气使于连更加着迷了。“不过我请求您原谅,先生,我把您当成了应该把我的主教冠送回来的那个人。在巴黎装箱时不当心,帽子顶上的银丝织锦缎损害得很厉害。那会给人留下极坏的印象,”年轻主教愁眉不展地说,“他们还让我在这儿等着!”

“大人,我去取主教冠,如果您阁下允许的话。”

于连的那双美丽的眼睛产生了效果。

“那就去吧,先生,”主教彬彬有礼地回答;“我立刻就需要它。让教务会的先生们等着,我感到很抱歉。”

于连到了大厅中间,朝主教回过头去,看见他又开始降福。“这可能是在干什么呢?”于连问自己,“毫无疑问,这是教士将要举行的仪式前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预备工作。”他到了随身男仆们待的那个小间里,看见主教冠在他们的手里。这些先生在于连的专横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屈服了,把主教大人的主教冠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