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二章(第3/6页)
突然出现了一片寂静。一本拉丁文的《新约》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两个科学院的博学院士的手里。他按照于连的回答,随手挑了半句拉丁文念了出来。于连接着背下去。他的记忆力准确可靠;这件奇事受到了以宴会结束时才会有的那股喧闹劲儿发出的赞赏。于连看了看那些夫人们的红通通的脸。有几位长得并不坏。他特别看中挺能唱歌的那位收税官的妻子。
“在这几位夫人面前我讲了那么长时间的拉丁文,确实感到很惭愧,”他一边望着她,一边说。“如果吕比尼奥先生(这是那个身兼两个科学院院士的人)愿意随便选一句拉丁文念出来,我不再接着用拉丁文往下背,试试看当场把它翻译出来。”
这第二个测验使他的光荣达到了顶峰。
有几个富有的自由党人在场,但是他们是有可能得到奖学金的孩子们的幸福的父亲,因此在最近一次布道时突然间改变了信仰。尽管他们在政治上走了这么精明的一步棋,德·雷纳尔先生还是始终不愿意在家里接待他们。这些可尊敬的人只是耳闻于连的大名,后来在***国王进城的那一天见到他骑在马上。他们是他的最热烈的赞赏者。“这些傻瓜要听到什么时候才会听厌他们一窍不通的这种圣经文体呢?”他想,可是正相反,这种文体的奇特古怪使他们感到有趣,他们一边听一边笑。可是于连已经厌倦了。
六点钟的钟声敲响时,他严肃地立起来,谈到利戈里奥[4]的新神学中有一章他需要学一学,第二天还得背给谢朗先生听。“因为我的职业,”他愉快地补充说,“就是让人家背书和我自己也背书。”
大家都放声大笑,赞不绝口。这就是适合维里埃尔人口味的俏皮话。于连已经站着,其余的人也都不顾礼仪的规定纷纷立起来。这就是天才的威力。瓦尔诺夫人还把他留了一刻钟;应该请他听听孩子们背诵教理问答。他们背得颠三倒四,错误百出,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他决不会去纠正他们。“对宗教的基本原理都一无所知啊!”他想。他最后行礼,相信自己可以逃走了,但是还得强忍着再听一首拉封丹[5]的寓言。
“这位作者很不道德,”于连对瓦尔诺夫人说:“有一首关于让·舒阿尔神父阁下的寓言[6],竟敢对世上最可敬的事物百般嘲笑,他遭到最好的注释家的强烈指责。”
于连在离开以前接受了四五个人请他吃饭的邀请。“这个年轻人为本省争光!”客人们全都同时兴高采烈地嚷起来。他们甚至谈到通过表决,从市政基金中提取一笔生活补助费,供他到巴黎去继续深造。
这个轻率的主意在饭厅里引起反响时,于连已经步履轻快地走到了院子门口。“啊!下贱东西!下贱东西!”他一连低声喊了四五遍,尽情享受着呼吸新鲜空气的快乐。
他这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贵族。长久以来他的自尊心一直在受到轻蔑的微笑的伤害,受到他从所有那些在德·雷纳尔先生府上听到的有礼貌的话里发现的高傲的优越感的伤害。他不能不感到差别之巨大。“即使我们忘掉钱是从那些可怜的被收容者身上搜刮来的,而且忘掉禁止他们唱歌!”他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说,“德·雷纳尔先生难道什么时候对他的客人说过他请他们喝的每一瓶酒的价钱吗?而这位瓦尔诺先生不厌其烦地一再列举他的财产,只要他的妻子在场,他谈到他的房子,他的地等等,每一次都要说你的房子,你的地。”
这位夫人显然对享有所有权的快乐非常敏感,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她对一个仆人极其可憎地发了一顿脾气,因为这个仆人打碎了一只高脚酒杯,害得她的酒杯不成套了;这个仆人回答时,也傲慢无礼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怎样的一伙人啊!”于连对自己说;“即使把他们搜刮来的钱分一半给我,我也不愿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会暴露自己的看法;他们在我心中引起的轻蔑,我不可能克制住不让它流露出来。”
然而,按照德·雷纳尔夫人的命令,必须参加好几次同类的宴会。于连红得发紫;人们原谅了他的那身仪仗队服装,或者不如说,正是这件轻率的事是他获得成功的真正原因。不久以后,在维里埃尔不谈论别的,光谈论在这场争夺博学的年轻人的竞争中谁能获胜,是德·雷纳尔先生呢,还是贫民收容所所长。这两位先生和玛斯隆先生形成了三头政治,多年来一直在城里施行暴政,嫉妒市长的大有人在,那些自由党人有理由抱怨他,但是他毕竟是贵族,是生来就应该高人一等的人。而瓦尔诺先生呢,他的父亲只给他留下六百法郎的年金。他年轻时人人都见过他穿着一身蹩脚的苹果绿衣服;从怜悯他这身苹果绿的衣服,到羡慕他的诺曼底马,他的金表链,他的来自巴黎的衣服,他的全部财产,是需要有一个转变过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