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一章(第2/5页)

“总算得到纠正了。蒙弗勒里在出售。如果需要的话,我准备损失五万法郎,但是我感到很快乐。我离开了这个充满伪善和烦恼的地狱。我要去寻找清静和乡村的安宁,在法国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它们还存在,那就是朝向爱丽舍田园大街[3]的五层楼上。即使这样我还在担心,我会不会因为向堂区提供圣饼,又在鲁尔区[4]开始我的政治生活。”

“这一切如果是在波拿巴统治下,你就不会遇到了,”法尔科兹说,两眼闪耀着愤怒和惋惜的光芒。

“那可太好了,但是你那个波拿巴,他怎么没能保住他自己的地位呢?我今天吃的苦都是他造成的。”

听到这儿,于连的注意力加倍提高。他从头一句话起就知道了波拿巴分子法尔科兹是德·雷纳尔先生的童年朋友,在一八一六年德·雷纳尔先生与他绝交;而那个哲学家圣吉罗大概是……省政府的科长的兄弟,就是那个科长能够通过投标把市镇的公产房屋便宜地租到手。

“这一切都是你那个波拿巴造成的,”圣吉罗继续说。“一个正派人,毫无害人之心,上了四十岁,有了五十万法郎,却不能在外省定居,得到安宁,被他的那些教士和他的那些贵族赶了出来。”

“啊!不要说他的坏话,”法尔科兹大声叫起来,“法兰西从来没有像在他统治的十三年里那样受到各国人民的尊重。那时候人做的事都是伟大的。”

“你那个皇帝,让他见鬼去吧,”四十四岁的那个人又说,“他只有在战场上和一八〇二年重建财政制度时是伟大的。他以后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呢?他用他的内侍、他的排场和他在杜伊勒利宫内举行的觐见礼给君主政体的所有那些蠢事提供了一个新版本。它是经过修订的版本,还可能用上一两个世纪。贵族们和教士们曾经想回到老版本上去,但是向公众兜售它所必需有的铁腕,他们却没有。”

“这真是一个前印刷厂厂主说的话。”

“是谁把我从我的土地上赶走的?”印刷厂厂主气冲冲地说。“是教士;拿破仑用他的和解协[5]把他们请回来,而不是像国家对待医生、律师、天文学家那样对待他们,按理应该把他们仅仅看成是公民,用不着去关心他们赖以为生的那个行当。如果你的波拿巴没有封男爵,封伯爵,今天还会有那些蛮横无理的贵族吗?不,那早已经过时了。除了教士,最叫我生气,逼得我当自由党人的,正是乡下的那些贵族。”

谈话长得没完没了,这个话题在全法国还要谈论半个世纪。当圣吉罗不断重复说他不可能在外省生活时,于连畏畏缩缩地提出德·雷纳尔先生做为例子。

“对,年轻人,你提得好!”法尔科兹叫了起来;“他为了不做铁砧,变成了铁锤,而且还是一把可怕的铁锤。但是我看见他让瓦尔诺窜到他前面去了。您认识这个坏蛋吗?那才是个真正的坏蛋呢。您那个德·雷纳尔先生,等到哪一天看见自己被免职,让瓦尔诺取而代之,他会怎么说呢?”

“到那时他将剩下一个人跟他那些罪行在一起了,”圣吉罗说。“这么说,您对维里埃尔很熟悉,年轻人?好吧!波拿巴,愿天主毁掉他和他那些君主政体的骗人玩意儿,是他使得雷纳尔们和谢朗们的统治成为可能,而雷纳尔们和谢朗们的统治带来了瓦尔诺们和玛斯隆们的统治。”

这次悲观的政治谈话使于连感到惊讶,把他从他那些甜美的梦想中唤醒了。

他远远地看到了巴黎,可是这头一眼并没有让他感到激动。他为自己命运建筑的空中楼阁,还要和他刚在维里埃尔度过的那二十四小时的、还很清晰的回忆作斗争。他暗自发誓,永远不抛弃他情妇的孩子们,如果教士们的放肆给我们带来了共和国和对贵族的迫害,他要牺牲一切来保护他们。

他到达维里埃尔的那天夜里,如果在他把梯子靠在德·雷纳尔夫人卧房的窗子上那一刻,他发现这间卧房被一个外人或者是被德·雷纳尔先生占用,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可是那头两个小时,当他的情妇真心实意地想把他赶走,而他在黑暗中坐在她身边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又是多么快乐啊!像于连这样的心灵,终生都会被这样的回忆纠缠着。这次见面剩下的部分,已经跟十四个月以前他们相爱的初期混在一起了。

于连从他的深邃的梦想中惊醒,因为车子停了。车子刚进入卢骚街邮车站的院子。“我要到马尔梅松[6]去,”他对一辆驶近的双轮轻便马车说。

“这时候,先生?去干什么?”

“与您有什么关系?走。”

任何真正的热情都只想到自己。我觉得,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热情在巴黎显得如此可笑;在巴黎这个地方,您的邻人总是希望您多多地想着他。我不准备去描写于连在马尔梅松的激动心情。他流下了眼泪。怎么!尽管在这一年砌了该死的白墙,把这座花园分割成了一块块的,他还是流下了眼泪?是的,先生;对于连来说,正如对后世人一样,在阿尔科、圣赫勒拿岛和马尔梅松之间是不存在任何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