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章(第3/6页)

“得了!我才不会相信这些话呢;这是地位低微的人之间的职业性嫉妒,”德·凯吕斯伯爵说。

“德库利先生的名字将会载入史册,”侯爵又说;“他跟德·普拉德[5]神父以及塔列兰[6]和波佐·迪·博尔戈[7]两位先生造成王朝的复辟。”

“这个人曾经掌管过好几百万,”诺贝尔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上这儿来忍受家父的那些常常还是十分难堪的挖苦话。‘您出卖过多少次朋友,我的德库利?’有一天家父从饭桌这一头朝那一头大声嚷道。”

“他真的出卖过吗?”德·拉莫尔小姐说,“谁没有出卖过?”

“怎么!”德·凯吕斯伯爵对诺贝尔说,“森克莱尔先生,这个著名的自由党人,也上你们家来;见鬼,他上这儿来干什么?我应该上他那儿去,跟他谈谈,而且让他跟我谈谈;据说他风趣极了。”

“不过,你母亲会怎样接待他呢?”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说。“他有些想法是那么怪诞,那么大胆,那么独立不羁……”

“瞧,”德·拉莫尔小姐说,“您那个独立不羁的人在向德库利先生鞠躬,一躬到地,而且抓住了德库利先生的手。我几乎相信他要把这只手举到自己唇边呢。”

“一定是德库利跟当局的关系比我们想的还要好,”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说。

“森克莱尔上这儿来是为了进法兰西科学院,”诺贝尔说,“克鲁瓦泽努瓦,您看他在怎样向L…男爵致敬。”

“他即使跪下来也没有这么矮,”德·吕兹先生说。

“我亲爱的索雷尔,”诺贝尔说,“您有才智,但是您是从您那个山区来的,您要努力做到,千万别像这个伟大的诗人那样鞠躬,哪怕是对天主。”

“啊!来了一个才智极高的人,巴东男爵先生,”德·拉莫尔小姐多少有点学着刚通报他来到的仆人的声音说。

“我相信您府上的那些佣人也在嘲笑他。巴东男爵,多怪的一个名字![8]”德·凯吕斯先生说。

“‘名字有什么关系?’他有一天对我们这么说,”玛蒂尔德说。“‘请你们想一想德·布荣公爵的名字[9]头一次通报的情形;就我这个情况来说,大家所缺少的仅仅是一点儿习惯……’”

于连离开了长沙发附近的座位。对轻松的嘲笑所具有的那些动人的微妙之处,他还不能够领会,他认为一句嘲笑话必须合情合理,他才能够听了发笑。他在这些年轻人的话里,只看到不分青红皂白,对人人都进行诋毁的口气,因而感到很不快。他的外省人的或者说是英国人的那种过分拘谨的态度,甚至使他在他们的话里看到了嫉妒,这一点当然是他看错了。

“诺贝尔伯爵,”他对自己说,“我曾经看见他写一封二十行的信给他的上校,竟然打了三遍草稿。如果在他一生里能写出像森克莱尔先生那样的一页,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于连接连走近好几堆人,由于他地位低微,经过时并不为人所注意。他远远地跟着巴东男爵,想听听他说的话。这个才智如此高的人看上去紧张不安,于连注意到他在想出三四句风趣的句子以后,才略微恢复正常。于连觉得他这种机智需要充分的空间。

男爵不可能说得简洁;为了炫耀自己,他至少需要四句每句长六行的句子。

“这个人在高谈阔论,他不是在闲聊,”于连背后有人说。他转过身去,听见有人喊夏尔维伯爵这个名字,高兴得脸都红了。这是当代最聪明的人。于连在《圣赫勒拿岛回忆录》里和拿破仑口授的史料片断里,常常见到他的名字。夏尔维伯爵说话简洁扼要;他的俏皮话是一道道闪电,准确,生动,有时还很深刻。如果他开口谈一个问题,围绕这个问题的争论就会立刻前进一步。他还会提供出一些事实,听他说话是件愉快的事。此外,在政治上他是一个厚颜无耻的犬儒主义者。

“我是独立自主的,”他对一位佩带三枚勋章、显然受到他嘲笑的先生说,“为什么一定要我今天的意见和六个星期以前相同呢?如果那样的话,我的意见岂不成了我的暴君了。”

四个神色庄重的年轻人围着他,脸上流露出不满的表情。这些先生们不喜欢这种笑话。伯爵看出自己说得过火了。幸好他瞧见了诚实的巴朗先生,其实是个表面诚实的伪君子。伯爵开始找他说话;人们围过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可怜的巴朗要遭殃了。巴朗先生相貌虽然丑得可怕,但是靠了高尚的道德和品行,在踏进社会的那难以描写的头几步以后,娶了一个非常有钱的妻子;在她去世以后,又娶了第二个非常有钱的女人,不过她在上流社会从来没有露过面。他极其谦恭地享用着六万法郎的年金,他自己也有一些奉承者。夏尔维伯爵毫不留情地跟他谈起这一切。很快地有三十个人在他们周围围成了一个圈子。所有的人都面露笑容,甚至连那些神色庄重的年轻人,本世纪的希望,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