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七章

痛风病发作

我得到了提升,不是因为我的功劳,而是因为我的主人有痛风病。

贝尔多洛蒂

读者也许对这种随便的,几乎可以说是友好的口气,感到了惊讶;我们忘了说,半个月来侯爵因为痛风病发作,一直待在家里。

德·拉莫尔小姐和她的母亲在耶尔[1],跟侯爵夫人的母亲在一起。诺贝尔伯爵来看他父亲,不过待不了一会儿就走。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好,但是见了面又没有什么话好说。德·拉莫尔先生不得已,只好跟于连待在一起,他发现于连是个颇有见识的人,不免感到了惊讶。他让于连替他念报纸。年轻的秘书很快地就能够挑选有趣的段落了。有一种新发行的报纸侯爵十分厌恶。他发誓说决不看它,然而每天都谈到它。于连笑了。侯爵对当今这个时代感到气愤,他让于连给他念李维[2]的作品,根据拉丁文本的即席翻译,使他觉得很有趣。

一天,侯爵用常常使于连感到不耐烦的这种过分客气的口气说:“我亲爱的索雷尔,请允许我送给您一件蓝色的礼服作为礼物。当您高兴穿上它来看我时,您在我的眼里将是德·肖纳伯爵的弟弟,也就是说,我的朋友老公爵的儿子。”[3]于连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天晚上,他试着穿蓝礼服去见侯爵。侯爵待他像待一个平等的人。于连具有一颗能够领会真正的礼貌的心,但是对细致的差别却一无所知。他在侯爵起这个怪念头以前,可以发誓说,要侯爵更加敬重地对待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多么了不起的才能!”于连对自己说。当他立起来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侯爵道歉说,因为痛风病发作,不能送他。

这个古怪的念头迫使他思考。“他会不会是在嘲弄我?”他想。他去请教皮拉尔神父。皮拉尔神父没有侯爵那么有礼貌,仅仅吹了声口哨做为回答,然后就谈起别的事来了。第二天上午,于连穿着黑礼服,带着文件夹和需要签字的信件去见侯爵。他受到了以前的待遇。晚上换上蓝礼服,接待他的口气完全不同,跟前一天晚上一样客气。

“既然您好心地来看一个可怜的、生病的老人,而又不感到太厌倦,”侯爵对他说,“那就应该把您一生中遇到的所有那些小事讲给他听听,不过要讲得坦率,而且什么别的也不要考虑,只考虑讲得明确,讲得有趣。因为我们应该找乐子,”侯爵继续说,“在人生中只有这个是真实的,一个人不可能每天在战斗中挽救我的生命,也不可能每天送给我一百万;但是在这儿,在我的长椅子旁边,如果我有里瓦罗尔[4],他每天都可以替我解除一个小时的疼痛和烦闷。我流亡国外时,在汉堡跟他很熟。”

侯爵把里瓦罗尔跟汉堡人之间的那些趣闻讲给于连听;汉堡人要四个人合在一起才能理解一句风趣话。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跟这个小神父交往,德·拉莫尔侯爵想要让他高兴起来。他用荣誉激起了于连的自尊心。于连决定,既然要他说实话,他什么都说出来。但是有两件事他保持沉默:他对一个人的狂热崇拜,侯爵听了这个人的名字会暴跳如雷;还有他对天主的完全不相信,这对一个未来的本堂神父不太适合。他跟德·博瓦西骑士之间的那件小小的决斗来得正好。侯爵听到在圣奥诺雷街的咖啡馆里,车夫用脏话骂他的那段情节,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是主人和被保护人间的关系中的一个无比坦率的时期。

德·拉莫尔先生对这个独特的性格很感兴趣。起初他对于连的这些滑稽可笑的事还说几句鼓励的话,因为他听了可以开心解闷。不久以后,他又觉得慢慢地纠正这个年轻人的错误看法更加有趣。“其他那些来到巴黎的外省人对什么都赞赏,”侯爵想;“这一个对什么都恨。他们有太多的装腔作势,而他却没有足够的装腔作势。那些傻瓜把他看成一个傻瓜。”

痛风病的发作因为冬季天气严寒,一直不好,拖了好几个月。

“别人喜欢美丽的西班牙猎犬,”侯爵对自己说,“为什么我喜欢这个小神父会感到这么难为情呢?他性格古怪。我待他像待一个儿子;嗯!这有什么坏处呢?这个怪念头,如果它持续下去,将在我的遗嘱里使我付出一粒值五百路易的钻石。”

侯爵一旦理解了他的被保护人的坚强性格,每天都派他去处理新的事务。

于连心怀恐惧地注意到,这位大贵人有时对同一件事会给他完全相反的决定。

这种情况有可能给他带来严重的后果。于连从此以后,在跟侯爵在一起工作时,总带着一个登记簿,把侯爵的决定记在上面,并且让侯爵在上面画押。于连用了一个文书,由他把与每件事务有关的那些决定都登录在一本特殊的登记簿上。这本登记簿上也抄录了所有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