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三十章

喜歌剧院包厢

As the blackest sky Foretells the heaviest tempest.

Don Juan, C. I, st. 73[1]在这场激烈的感情波动中,于连感到的主要是惊奇,而不是幸福。玛蒂尔德的辱骂向他证明了俄国人的策略有多么明智。“少说话,少行动,这是我能够得救的唯一办法。”

他扶起玛蒂尔德,一句话也没有说,让她坐到长沙发上,渐渐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

为了装装样子,她把德·费尔瓦克夫人的那些信拿在手里;她慢慢地把它们拆开。当她认出元帅夫人的笔迹时,身子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十分明显。她一页页翻着那些信,没有细看;大部分信都有六页。

“至少您要回答我,”玛蒂尔德最后用苦苦哀求的声调说,但是不敢看于连。“您清楚地知道,我很骄傲;这是我的地位,甚至是我的性格造成的不幸,我愿意承认。这么说,德·费尔瓦克夫人已经把您的心从我这儿抢走了……这不幸的爱情促使我做出的所有那些牺牲,她也曾为您做出吗?”

一阵阴郁的沉默是于连的全部答复。“她有什么权利,”他想,“要求我做正派人不该做的泄露秘密的事?”

玛蒂尔德试着看看那些信;她眼睛里噙满泪水,没有办法看下去。

一个月来她一直陷在不幸之中,但是她的高傲的心灵还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仅仅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造成了这次爆发。嫉妒和爱情在一瞬间里战胜了自尊心。她坐在长沙发上,离他非常近。他望着她的头发和白皙的脖子,忽然间他把自己该怎么做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他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几乎要把她紧抱在胸前。

她慢慢地朝他转过头来。她眼睛里的极度痛苦使他大吃一惊,已经认不出通常的那种眼神了。

于连感到自己再也没有力量支持下去了,他强制自己采取勇敢的行动,这非常非常困难啊!

“如果我让自己沉浸在爱她的幸福中,”于连对自己说,“这双眼睛很快就会仅仅表示出最冷酷的轻蔑表情。”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用微弱的声音和勉强有力量说完的话,一再向他保证,她对因为自尊心太强而可能干出的那些事感到十分懊悔。

“我也有自尊心,”于连用勉强发出来的声音对她说,在他的脸上显露出,他的体力已经衰竭到了顶点。

玛蒂尔德迅速朝他转过身来。听见他的声音是一个她已经几乎不再盼望的幸福。这时候她想起她的高傲仅仅是为了诅咒它,她恨不得能找到一些不寻常的、难以置信的办法来向他证明,她有多么崇拜他,又有多么厌恶自己。

“或许是因为我的这种自尊心,”于连继续说下去,“您才对我有过片刻的好感。肯定是因为我这种勇敢的、适合一个男子汉的坚定,您此时此刻才尊重我。我可能爱上了元帅夫人……”

玛蒂尔德打了个哆嗦;她的眼睛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她这就要听见宣告对她的判决了。这个反应没有逃过于连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勇气消失了。

“啊!”他一边对自己说,一边听着从他嘴里正在讲出来的那些空话的声音,好像听的是什么与他毫不相干的响声。“如果我能够吻遍你这如此苍白的双颊,而你又感觉不到,那有多么好啊!”

“我可能爱上了元帅夫人,”他继续说下去……他的嗓音越来越微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证明她对我感兴趣……”

玛蒂尔德望着他,他经受住了她的目光,至少他希望他的脸部表情没有泄露他的真实感情。他感到爱情一直渗透到他的内心深处。他崇拜她从来没有崇拜到这般程度,他几乎和玛蒂尔德一样疯狂。如果她有足够的冷静和勇气,略施小计,他一定会跪倒在她面前,发誓放弃这个无谓的演戏。他有足够的力量,能够继续说下去。“啊!科拉索夫,”他心里发出叫喊,“您为什么不在这儿!我多么需要您的一句话来指导我的行动!”在这同时他的声音在说:“即使没有别的感情,单单感恩也足以使我爱慕元帅夫人,她体谅我,她在别人鄙视我的时候安慰我……我完全可以不去过分信任某些毫无疑问是极其使人愉快的,但是也许持续的时间非常短促的表面现象。”

“啊!伟大的天主!”玛蒂尔德叫了起来。

“好吧!您能给我什么保证呢?”于连又说,语气严厉而坚决,仿佛他忽然间放弃了慎重周到的外交礼节。“什么保证呢,哪一个神灵能向我保证,您此时此刻看来准备让我恢复的地位能存在两天以上呢?”

“我的过分的爱情,还有如果您不再爱我的话,我的过分的不幸,”她一边对他说,一边握住他的双手,并且朝他转过身来……她刚做出的这个急遽的动作稍微移动了她的短披肩,于连看到她的迷人的肩膀。她的头发稍微有点乱,唤起了一个甜美的回忆……他快要屈服了。“一句有欠考虑的话,”他对自己说,“我就会使那一长串在绝望中度过的日子又重新开始。德·雷纳尔夫人常常找出理由来做她的心要她做的事;而这个上流社会的年轻姑娘,只有在用充分理由向自己证明她的心应该被感动以后,她的心才会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