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四十五章(第2/3页)

至于于连,除了玛蒂尔德占去的那些时刻以外,他生活在爱情中,几乎没有考虑未来。这种热情极端强烈,而且毫无一点虚假,它产生的一种奇怪的效果,就是德·雷纳尔夫人几乎也变得跟他一样无忧无虑,一样愉快。

“从前,”于连对她说,“当我们在维尔吉的树林里散步的时候,我本来可以是非常幸福的,但是狂热的野心把我的心灵拖入想象的国土。我非但没有把离着我的嘴唇如此近的这条可爱的胳膊紧紧搂在心口上,反而让未来把我从你身边夺走;我进行数不清的战斗,我为了建造一个庞大的未来必须进行这些战斗……不,如果您不到这个监狱里来看我,我到死也不会知道什么是幸福。”

有两件事来打乱了他这种平静的生活。听于连忏悔的神父,尽管是冉森教派信徒,还是躲避不掉耶稣会士们的一桩阴谋,变成了他们的工具。

一天他来对于连说,除非堕入自杀这个可怕的罪恶深渊,他就应该尽一切可能进行活动,去获得特赦。既然教士们在巴黎的司法部有非常大的势力,那就有了一个很容易的办法:应该大事宣扬地皈依宗教……“大事宣扬!”于连重复说。“这一下我把您也抓住了,我的神父,您也像一个传教士那样在演戏……”

“您的年纪,”冉森教派信徒郑重其事地说,“您从上天得来的那张动人的面孔,甚至您的仍然无法解释的犯罪动机,德·拉莫尔小姐为了您不遗余力地采取的那些英雄的步骤,总之,这一切,甚至还有您的受害者对您表现出的惊人的友谊,都在使您变成了贝藏松的年轻妇女心目中的英雄。她们为了您把一切都忘了,甚至忘掉了政治……“您的皈依宗教会在她们心里引起反响,留下深刻的印象。您可以对宗教有极大的好处,我呢,难道因为耶稣会士在同样情况下也会采取完全相同做法的这个毫无意义的理由,我就犹豫不决吗?即使这样,在这个逃脱他们贪婪的魔掌的特殊情况里,他们仍然能造成危害!但愿不会如此……您的皈依宗教使人洒下眼泪,将会抵消十版伏尔泰的亵渎宗教的作品所产生的腐蚀作用。”

“如果我蔑视我自己,”于连冷冷地回答,“我还剩下什么呢?我曾经有过野心,我不愿意责备我自己,那时候我是按照我们时代的惯例行动的。现在,我是过一天算一天,但是,总的来看,如果我听任自己干出卑怯的事,我会使自己变得非常不幸的……”

另外一件使于连更加难受的事来自德·雷纳尔夫人。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诡计多端的女朋友,居然说服了这个天真的,而且如此羞涩的人,使她相信她有责任到圣克卢去,跪倒在查理十世[1]国王的脚下。

她已经做出过一次牺牲:决定和于连分开。在付出过这种努力的代价以后,抛头露面的难堪在她眼里已经不算什么,换了在别的时候,她也许会觉得比死还要坏呢!

“我要去见国王,我要大声地承认,你是我的情夫。一个人的生命,一个像于连这样的人的生命,应该高于一切考虑之上。我要说你出于嫉妒谋害我的性命。由于陪审官的仁慈,或者由于国王的仁慈,可怜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下得救的例子,有过不少……”

“我停止和你见面,我让人关上我的牢房的门,不准你进来,”于连大声嚷起来,“如果你不向我发誓,决不进行任何使我们两个人都抛头露面的活动,完全可以肯定,第二天我就会因为绝望而自杀。上巴黎去的这个主意决不是你想出来的。把给你出这个主意的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的名字告诉我……“让我们在这短促的生命还剩下的很少几天里过得幸福吧。让我们把我们的生活隐瞒起来吧;我的罪行实在太明显了。德·拉莫尔小姐在巴黎有各种有权有势的人帮忙,你要相信凡是人力所能办到的事她都会去办。在外省这儿,所有有钱有地位的人都反对我。你采取活动,反而会更激怒这些有钱人,特别是生活对他们说来是那么容易的温和派……我们无论如何不要成为那些玛斯隆,那些瓦尔诺,还有成千上万比他们好的人的笑柄。”

黑牢里的恶劣空气变得使于连不能忍受了。幸好向他宣告他的死期来临的那一天阳光灿烂,大自然喜气洋洋,于连勇气百倍。在露天里走路对他说来有一种美妙的感觉,就像在陆地上散步对长期在海上的航海者一样。“来吧,一切都很好,”他对自己说,“我并不缺乏勇气。”

这颗脑袋从来没有像它即将落地的时刻这么富有诗意。他从前在维尔吉的树林里度过的那些甜美的时刻纷纷地,而且极其有力地涌回到他的思想里来一切都进行得既简单而又得体,他这方面没有丝毫的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