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第2/7页)
“至于他,我没有话说,”拉斯柯尔尼科夫指指拉祖米兴补充说。“除了遭到侮辱和麻烦以外,他再也没有得到我的什么。”
“胡说!今天您心里不是很难过吗?”拉祖米兴叫道。
如果他的目光敏锐些,就会看出,这绝不是伤感的情绪,甚至是一种根本相反的心情。可是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却觉察到了这点。她惊惶不安地凝视起哥哥来了。
“妈妈,我不敢提到您,”他仿佛背着一早就背熟了的功课,继续往下说。“今天我才多少明白了些,昨天您在这儿等我回来时,心里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他说了这句话后,脸上忽然泛出微笑,默默地向妹子伸过手去。但是在这样的微笑中这会儿却流露出半点不假的真实感情。杜尼雅立刻握住并热烈地握着伸给她的那只手,又高兴又感激。自从昨天发生了一场小风波以后,他对她这样亲热还是头一次呢。看见兄妹俩这么默默地言归于好,妈妈的脸上顿时显现出快乐和幸福的光彩。
“我就是喜欢他这点!”常常爱夸张的拉祖米兴低声说,在椅子上一股劲地扭转身去。“他常常这样做!……”
“这一切他做得多么好啊,”母亲暗自思忖道。“他的气量多么大,他多么简单而委婉地结束了昨天跟妹子的一场误会——只在适当的时候伸过手去,并亲切地看她……他的眼睛多么漂亮,他的脸多么美丽啊!……他甚至比杜涅奇卡还好看……可是,天哪,他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他穿得多么坏啊!阿法那西·伊凡诺维奇铺子里那个送信的瓦西里,还比他穿得好些!……我恨不得,恨不得向他扑过去,拥抱他……痛哭一场,可我害怕,我害怕……天哪!他是多么……!他说得很亲切,可我害怕!我害怕什么啊?……”
“唉,罗佳,你不会相信的,”她忽然接嘴,赶紧回答他的话。“我跟杜涅奇卡昨天是……多么不幸啊!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我们大家又都感到幸福了——可以告诉你了。你要明白,我们跑到这儿来,是想要拥抱你,几乎一下火车就一径跑到这儿来,可是那个女人——啊,就是她!你好,娜斯塔西雅!……她忽然对我们说,你躺在床上大发酒狂,刚才悄悄地离开医生,神志不清地跑到街上去了,他们都跑去找过你。你不会相信的,我们是多么焦急啊!我不禁立刻想起我们的一个熟人,你父亲的一个朋友波塔契柯夫中尉的惨死——你想不起他了吧,罗佳——他也是大发酒狂而跑到屋外去,失足堕入了院子里的一口井里,第二天才把他拖上来。当然啰,我们把事情夸大了些。我们想去找彼得·彼得罗维奇,甚至想请他帮忙……因为我们孤孤单单的,没有依靠,”她用诉苦的声音拖长地说,但忽然把话缩住了,因为想了起来,现在提到彼得·彼得罗维奇还不妥当,尽管“我们大家又都非常快乐了”。
“对呀,对呀……这当然叫人烦恼……”拉斯柯尔尼科夫嘟嘟囔囔回答道,但是他的神态是这么心不在焉,几乎漠不关心,杜涅奇卡不禁惊讶地打量起他来。
“我还要说些什么呢,”他边努力追忆,边继续往下说。“哦,对了:妈妈,还有你,杜涅奇卡,你们别以为,我今天不愿先去看你们,而等着你们先来看我。”
“罗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也感到惊讶了,不由得提高嗓音说。
“他是由于一种责任感而这样回答我们吗?”杜涅奇卡思忖道。“他要和好,要请求原谅,仿佛是在办公事或背书。”
“我一醒来就想出去,可是为了衣服,我不能出去;昨天我忘记告诉她……告诉娜斯塔西雅……叫她洗净这片血迹……我现在刚刚才穿上。”
“血,什么血!”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惊慌不安地问。
“这没有什么……,你们不必担忧。这片血迹是这样沾上的:昨天我去逛马路,有点儿神志不清,偶然碰到了一个被轧伤的人……是个文官……”
“神志不清?你不是什么都记得吗,”拉祖米兴插嘴说。
“这是对的,”拉斯柯尔尼科夫不知怎的特别关切地回答道。“我什么都记得,甚至极微小的事情我也记得,可是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为什么要上那儿去呢,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我可说不清楚。”
“这是极常见的现象,”左西莫夫插嘴说,“事情有时是以巧妙而狡黠的方式完成的,可是行动的支配和行动的起始却往往是混乱的,取决于各种不正常的印象,好像在做梦。”
“他几乎把我当作疯子,这倒也好,”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