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第3/7页)
“您认识那个女掮客丽扎韦塔吗?”
“是的……难道您也认识她?”索尼雅现出带几分惊奇的神色追问。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有肺病,肺病很严重;她不久会死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沉默了半晌后说,避不回答她的问话。
“啊呀,不,不,不!”索尼雅不知不觉地抓住了他的两手,仿佛恳求他,不要让她死。
“如果她会死,那倒好了。”
“不,不见得好,不见得好,根本不见得好!”她惊慌地本能地反复说。
“那么孩子们怎么办?您不收留他们,您把他们送到哪儿去?”
“哎呀,我可不知道!”索尼雅抱住头,几乎绝望地叫喊道。大概,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已经闪过许多次了,他不过又唤醒了这个念头。
“唔,如果现在您在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还活着的时候害了病,被送到医院里去了,那时候怎么办?”他残酷无情地坚持说。
“哎呀,您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您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这是不可能的!”索尼雅吓得扭歪了脸。
“怎么不可能?”拉斯柯尔尼科夫脸上泛出严酷的微笑,继续往下说。“您没有保险吧?那时他们将会怎样呢?他们一家将会在街头流浪,她会像今天一样咳呛、求乞,头往墙上撞,而孩子们都会号啕大哭……她会倒在街上,被送到警察分局,抬到医院死掉,而孩子们……”
“哦,不会的!……上帝不会让她死的!”末了,索尼雅从郁闷的胸坎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听着,恳求地望着他,在默默无言的恳求中合着手,仿佛一切都取决于他。
拉斯柯尔尼科夫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这样过了一分钟。索尼雅站着,垂下了两手,低下了头,心里非常苦闷。
“您不能积攒些钱吗。积蓄些钱,以防万一?”他蓦地在她面前站住了,问。
“积蓄不起来呀,”索尼雅嘟哝说。
“当然,积蓄不起来!您积蓄过吗?”他几乎含讽带讥地补上一句。“我积蓄过。”
“积蓄不起来!嗯,当然啰!我问这干什么!”
他又在屋子里踱步。又有一分钟过去了。
“您不是每天有收入吗?”
索尼雅比刚才更害臊了,脸又刷地红了。
“没有,”她痛苦地说,尽量说得轻。
“波列奇卡一定也会走上这条路的,”他忽然说。
“不!不!那不可能,她不会!”索尼雅多么悲痛绝望地大声叫道,仿佛她突然间被人用刀扎伤了一样。“上帝,上帝不允许发生这样可怕的事!……”
“那么让别人发生这样的事。”
“不,不!上帝会保佑她,上帝!……”她发狂地反复说。
“也许上帝根本就不存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甚至幸灾乐祸地回答道,一边望着她,笑起来了。
索尼雅的脸色骤然变得很可怕:脸上掠过一阵痉挛。她流露出难以形容的责备的神情,瞥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忽然用手掩住脸,很伤心地哭起来了。
“您说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精神失常,您自己倒是精神失常了,”他沉默了半晌后,说。
又过了五分钟。他还是默默地来回踱步,眼睛不朝她看。末了,他走到她跟前来了;双目炯炯发光。他两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直瞅着她那满是泪痕的脸。他的目光冷酷、兴奋、锐利,他的两片嘴唇抖得很厉害……他忽然倏地跪下,伏在地板上吻她的脚。索尼雅吓得连忙避开他,像避开一个疯子一样。他看起来当真像个疯子。
“您怎么啦,您这是什么意思?伏在我的脚下!”她嘟哝说,脸色惨白,她的心突然痛苦地揪紧了。
他马上就站起来了。
“我不是向你膜拜,我是向人类的一切痛苦膜拜。”他有点儿发狂地说着,向窗前走去。“你听着,”他补充说,一会儿又回到她跟前来了。“不久以前,我向一个欺负人的家伙说,他抵不上你的一个小指头……又说,我今天让我妹妹坐在你身旁,让她感到光荣。”
“唉,您为什么对他说这样的话!还当着她的面?”索尼雅愕然叫道。“跟我坐在一起?光荣!可是我……是个卑贱的女人,是个大—大罪人!唉,您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这样谈到你不是因为你卑贱、有罪,而是因为你有伟大的受苦精神。你是个大罪人,这话不错,”他几乎异常兴奋地补充说。“你的最深重的罪是你白白地毁了自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还不可怕吗!你过着你那么痛恨的卑贱的生活,这还不可怕吗。你自己也知道(只消睁开眼来看看),你过这种生活对谁都没有帮助,也救不了谁!最后,请你告诉我,”他说,几乎愤怒若狂。“这么大的耻辱和这样的卑贱怎么能在你身上跟另一些与之对立的神圣的感情并存呢?还是投河自尽吧!这会好些,会好上一千倍,明智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