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第2/4页)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不耐烦地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他脸红了。拉斯柯尔尼科夫清楚地看出,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喝下的、不知不觉地一口一口地喝下的一玻璃杯或一杯半的香槟在他身上发生了病态的作用——拉斯柯尔尼科夫决意利用这个机会。他觉得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很可疑。
“听了您这一番话后,我完全相信,您上这儿来,是打舍妹的主意,”拉斯柯尔尼科夫对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直截了当地、毫不隐讳地说,想更惹他恼火。
“哎呀!得了吧,”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突然间仿佛想了起来,“我不是对您说过……此外,令妹现在不会容忍我。”
“她不会容忍您,这我也相信,但是现在的问题却不在这方面。”
“您相信她不会容忍我吗?(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眯缝起眼睛,脸上浮出了嘲讽的微笑。)您说得对,她不爱我;但是夫妻之间或者情人之间的事您可保证不了。这儿总是有个小小的地方,对世人仍是一个秘密,只有他们俩才知道。您能保证;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把我看作眼中钉吗?”
“从您所谈的话里我觉察到,现在您对杜尼雅仍旧打着什么主意,还有一些最迫切的意图,不用说,是卑鄙的意图。”
“怎么!我吐露过这样一些话吗?”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忽然非常天真地惊慌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加在他的意图前面的那个形容词。
“您现在还在说这样的话。那么,您为什么,比方说,这样害怕?您现在为什么突然惊慌起来?”
“我害怕?我惊慌?我怕您?还不如说,您应该怕我,Cher ami〔13〕。真是胡说八道……可我明白,我喝醉了;几乎又说漏了嘴。可恶的酒,喂,拿水来!”
他拿起酒瓶,随便地往窗外摔去。菲里普端来了水。
“这都是废话,”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说,把毛巾浸湿,按在头上,“我一句话就能使您哑口无言,消除您的一切疑虑。您可知道,比方说,我要结婚?”
“这您从前也对我说过。”
“我说过吗?我忘了。但那时我还没有把握,因为连未婚妻还没有见过面哩;我只是有这个打算罢了。哦,现在我有一个未婚妻了,事情已经办妥了。要是我没有要紧事儿,一定马上就带您去见他们,因为我想要请教您,哎呀,见鬼,只有十来分钟了。喏,您看看表;不过我要讲给您听听,因为我的婚事,就某一点来说,是一件有趣的事。您上哪儿去?又要走啦?”
“不,现在我不会走。”
“您不会走?咱们等着瞧吧!我要带您上那儿去,这是真的,让您见见我的未婚妻,不过现在不去,因为现在您也就要走了。我要跟您分道扬镳了。您知道这个列斯丽赫吗?就是我现在住着她的房子的那个列斯丽赫,啊?您听说过吗?不,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就是那个女人嘛,据说她的一个女儿在冬天投河自杀了——嗯,您听说过吗?听说过吗?是她给我做的媒;她说,你很无聊,要设法消磨消磨时间。我本来是个抑郁寡欢的人。您以为我很乐观吗?不,我是个悲观的人:我不做坏事,可是常常在角落里闷坐;有时我三天不跟人谈一句话。可是这个列斯丽赫是个缺德的女人。我告诉您,她转着这样一个念头:我厌倦了,就会撇下妻子出走,我的妻子就会落入她的手里,她就可以利用她。当然是在我们的阶层里,或者是在更高的阶层里。她说:对方有一个年迈力衰的父亲,一个退休的官吏,坐在圈椅里有两年多没走动过一步。她又说,还有一个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太太,一个好妈妈。儿子在县城里一个什么机关里供职,不供养他们。女儿出嫁了,也不来看他们,他们还带着两个幼小的侄儿(好像自己的子女还不够多),他们不让最小的一个女儿念完中学,中途退学了,再过一个月她才满十六岁,就是说,再过一个月她可以出嫁了。嫁给我的就是这个姑娘。我们上他们家去过;这是多么可笑啊;我自我介绍了一番:地主、鳏夫、望族、交游广阔、有财产——我五十岁,对方还不满十六岁,那有什么关系呢?谁会注意到这点?嗯,难道不令人羡慕吗?这是令人羡慕的,嘿!嘿!可惜您没有见到我怎样跟她爸爸妈妈谈话!要看看我这个时候的样子,您就得付钱。她进来了,行了个屈膝礼,您可想而知,她还穿着短褂呢,一个含苞未放的花蕾,脸儿绯红,红得像一抹朝霞(当然告诉过她)。我不知道,您对女人的脸有怎样的感觉;但是,依我看,这十六岁的年纪,这双还是小娃娃的眼睛,这羞怯的神态、害羞的眼泪——依我看,这胜过美,而且她还像一张画画儿呢。浅色的头发梳成一绺绺小卷子,两片丰满的小嘴唇是鲜红的,一双小脚——可爱极了!……嗯,我们相识了。我声明说,我因家里事务忙不能多耽搁,翌日,即第三天,我们就订了婚。从此以后,我一到她家,立刻就让她坐在我的膝上,不让她下来……嗯,她脸儿红得像一抹朝霞,我一刻不停地吻她。她妈妈当然提醒她,说这是你的丈夫,应该如此。总而言之,这太好了!真的,现在未结婚的时候,也许比结了婚更好。这就是所谓lanature et la vérité〔14〕!嘿,嘿!我跟她谈过两次话——这个姑娘一点不傻;有时她偷偷地看我一眼——简直使我神魂颠倒。您要知道,她那张小脸蛋活像拉斐尔的《圣母像》。要知道,西斯廷教堂〔15〕里的《圣母像》的脸是富于幻想的,像一张悲伤的狂热的信徒的脸,这您没见过吧?嗯,她有几分相似。我们一订婚,第二天我就送去了价值一千五百卢布的礼物:一件是钻石饰物,另一件是一串珍珠和一个银制的妇女梳妆盒——这么大,里面装着各种东西,连她那像圣母的小脸蛋也涨红了。昨天我让她坐在膝上,大概我很放肆——她脸儿红到了耳根,泪水扑簌簌掉下来,但她不愿表露出激动的心情。所有的人都走开了一会儿,只剩下了我和她两个人,她忽然搂住了我的脖子(她还是头一次),两只小手搂住我吻起来,并起誓说,她要做我百依百顺的、忠诚的贤妻;说她要使我幸福;又说她愿意把自己的一生——自己一生的每分钟都献给我,不惜牺牲一切,而她所希望的报答是只要我尊重她。她说,‘她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不需要任何礼物!’您同意吧,面对面地听这样一个脸上泛出少女的羞怯的红晕、眼里噙着狂热的泪水的十六岁小天使的这一番自白——您同意吧,这是十分迷人的。难道这不是迷人的吗?这些钱值得花吗?嗯,值不值得?嗯……嗯,那您听我说……嗯,咱们往后一块儿上我的未婚妻家里去……不过此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