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F(第3/5页)
第二天我接到克伦斯基一个电话。他老婆死在手术台上。那天晚上我回家吃饭;我们还坐在饭桌上吃饭时,门铃响了。克伦斯基站在大门那里,看上去绝对情绪消沉。我总是难以说出吊唁的话,对他说就绝对不可能了。我听我老婆说些同情的陈词滥调,我感到比往常更讨厌她。“让我们离开这里。”我说。
我们在绝对的沉默中走了一会儿。到了公园那里,我们就走进去,直奔草地而去。雾气很重,连前面一码远的地方都看不清。当我们摸索着前行的时候,他突然呜咽起来。我停下来,把脸转开去。我认为他哭完时,才回头看他,他正带着一种古怪的微笑瞪着我。“真有趣,”他说,“接受死亡有多难哪!”我也微笑了,把我的手放到他肩膀上。“请继续,”我说,“一直说下去,不要郁积在胸中。”我们又开始散步,在草地上来来回回地走,就好像走在海底一般。雾气变得如此浓密,我几乎分辨不出他的容貌。他平静而又疯狂地谈论着。“我就知道事情会发生,”他说,“太美好了就不会长久。”她病倒前的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失去了身份。“我在黑暗中跟踉跄跄,叫着我自己的名字。我记得来到一座桥那里,朝水中看的时候,我看到我自己正在溺死。我一头扎到桥底下,当我浮出水面时,我看到叶塔漂浮在桥下。她死了。”然后他突然补充说:“昨天我敲门的时候,你在那里,是吗?我知道你在那里,我没法走开。我也知道叶塔快死了,我想要同她在一起,但是我害怕一个人去。”
我一句话没说,他继续说下去。“我爱过的第一个女孩也是这样死的。我当时还是个小孩,无法摆脱痛苦。每天晚上我都到公墓去,坐在她墓边。人们以为我疯了。我猜想我也是疯了。昨天,当我站在门口的时候,这一切又回到我眼前。我又在特伦顿,在墓边,我爱的那个女孩子的妹妹站在我旁边。她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会发疯的。我暗想,我确实疯了,为了向我自己证明这一点,我决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于是我对她说,我爱的不是她,是你,我把她拉到我身边,我们躺在那里互相亲吻,最后我操了她,就在墓边。我想,这件事把我治好了,因为我再也没有回到那里去过,再也没有想她——直到昨天,当我站在门口的时候。如果我昨天抓住你,我会把你掐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但是我好像觉得你打开了一座坟墓,你正在糟蹋我所爱女孩的尸体。那是疯了,不是吗?为什么今晚我要来见你呢?也许是因为你对我绝对无所谓……因为你不是犹太人,我可以对你说……因为你不在乎,而你是对的……你读过《天使的反叛》吗?”
我们刚走到环绕公园的自行车道。大街上的灯火在雾中晃动。我好好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神经错乱。我很想知道是否能让他笑。我也害怕,一旦他笑起来会收不祝于是我开始随便聊,先聊阿那托尔·法朗士,然后聊其他作家,最后,当我感到我抓不住他时,就突然把话题转到伊沃尔金将军,听到这话他笑了起来,这也不是一种笑,而是一种咯咯咯的声音,一种可怕的咯咯声,就像一只脑袋被放在案板上的公鸡发出来的。
他笑得这样厉害,以致他不得不停住脚步,捂着肚子;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在咯咯声之间,他发出撕碎心一般的可怕呜咽。
“我知道你会为我好,”当最后的感情爆发过去之后,他脱口而出道:“我总是说你是一个婊子养的好人……你就是一个犹太杂种,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现在告诉我,你这个杂种,昨天怎么回事?你捅了她没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是一把好手吗?你知道她跟谁同居吗?天哪,你没被抓住算是幸运。她正和一个俄国诗人同居——你也认识那小子。有一次在皇家咖啡馆我把你介绍给他过。最好不要让他听到风声。他会把你的脑浆打出来的……然后他会为此事写一首漂亮的诗,把它和一束玫瑰一起送给她。肯定的,我在斯台尔顿就认识他,那里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聚居地。他老爷子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全家都疯了。
顺便说一下,你最好当心你自己。那一天我就想告诉你,可我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你知道她也许有梅毒。我不是在吓唬你。
我也是为你好才告诉你的……”
这一场感情迸发似乎真的使他安静下来。他设法以他那种犹太人的拐弯抹角方式告诉我,他喜欢我。为此他必须首先破坏我周围的一切——老婆、工作、朋友、那个“黑婊子”(他这样称呼瓦莱丝佳),等等。“我想,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他说,“不过,”他恶毒地补充说,“你首先必须吃点儿苦头。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吃苦,因为你还不知道这个词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