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9/10页)

她成了全县最受尊敬的一位邻居。她是个节俭而温厚的主妇,一个贤妻良母。她本来会奉献给教堂的那分悲痛和无私,如今都全部用来服务于自己的儿女和家庭以及那位带她离开萨凡纳的男人了——这个男人让她离开了萨凡纳和那里所有留下记忆的事物,可是从来也没有提过什么问题呢。

到思嘉年满周岁并且据嬷嬷看来比一般女婴长得更加健康活泼的时候,爱伦生了第二个孩子,取名苏姗·埃莉诺,人们常叫她苏伦;后来又生了卡琳,在家用《圣经》中登记为卡罗琳·艾琳。接下去是一连三个男孩子,但他们都在学会走路之前便夭折了——如今三个男孩躲在离住宅一百来码的坟地里,在那些蜷曲的松树底下,坟头都有一块刻着“小杰拉尔德·奥哈拉”字样的石碑。

爱伦来到塔拉农场的当天,这个地方就变了。她可是已经准备好担负起一个农场女主人的职责了。虽然刚刚15岁,年轻姑娘们在结婚之前首先必须温柔可爱,美丽得像个装饰品,可是结婚以后就理该料理家务,管好全家那上百个的白人黑人,而且她们从小就着眼于这一点而受到了训练。

爱伦早就接受过了每个有教养的年轻太太都必须接受的这种结婚前准备,而且她身边还有嬷嬷,能够叫一个最不中用的黑人也使出劲来。她很快就使杰拉尔德的家务中呈现出秩序、尊严和文雅,给塔拉农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美丽风貌。

农场住宅不是按照什么设计图样建筑的,有许多房子是根据需要和方便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陆续增添的。不过,由于爱伦的关注和照官,它形成了自己的迷人之处,从而弥补了设计上的欠缺。一条两旁载着杉树的林荫道从大路一直延伸到住宅门前——这样一条杉树林荫道是一所农场主住宅所必不可少的——它不仅提供阴荫,而且通过对比使其他苍翠树木显得更加明朗。走廊顶上交错的紫藤给粉白砖墙衬映得分外鲜艳,它同门口那几丛粉红的紫薇和庭院中开着的白花木兰连成一片,便把这所房子的笨拙外貌掩饰了不少。

在春夏两季,草地中的鸭茅和苜蓿长得翡翠般绿油油的,逗引着一群群本来只在屋后闲逛的吐绶鸡和白鹅前来观赏。这些家禽中的长辈们时常领着它们的后代偷偷进入前院,来探访这片绿茵,并在甘美茂盛的茉莉花蕾和百日草苗圃的诱惑下留连忘返。为了防备它们的掠夺,前院走廊上安置了一个小小的黑人哨兵。那是个黑人男孩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条破毛巾当武器,构成了塔拉农场的一个风景——当然是不怎么愉快的部分,因为不准他用石子投掷这些家禽,只能挥舞毛巾吓唬吓唬罢了。

爱伦给好几十个黑人男孩分派了这个差事,这是一个男性奴隶在塔拉农场得到的第一个职位。他们满十岁以后,就给打发到农场修鞋匠老爷爷那里,或者到制车匠兼木工阿莫斯那里,或者到牧牛人菲利普那里,或者到养骡娃库菲那里专门学手艺。如果他们表现得不适合任何一行手艺,就得去当大田劳工,这么一来他们便觉得自己完全丧失取得一个社会地位的资格了。

爱伦的生活既不舒适也不愉快,然而她并不期待过舒服的日子,而且如果不愉快,那也是女人的命运。她承认这个世界是男人的这一事实。男人占有财产,然后由女人来管理。管理得好时,男人享受名誉,女人还得称赞他能干。男人只要手上扎了根刺便会像公牛般大声吼叫,而女人连生孩子时的阵痛也得忍气吞声,生怕打搅了他。男人们出言粗鲁,经常酗酒,女人们却装做没有听见这种失言,并一声不响地服侍醉鬼上床睡觉。男人们粗暴而直率,可女人们总是那么和善、文雅,善于体谅别人。

她是在上等妇女的传统教养下长大的,这使她学会怎样承担自己的职责而不丧失其温柔可爱。她有意要把自己的三个女儿也教育成高尚的女性,然而只在那两个小的身上成功了,因为苏伦渴望当一名出色的闺秀,很用心听母亲的教诲,卡琳也是个腼腆听话的女孩。可是思嘉,杰拉尔德的货真价实的孩子,却觉得那条当上等妇女的路实在太艰难了。

思嘉使嬷嬷生气的一个毛病是不爱跟那两个谨慎的妹妹或威尔克斯家很有教养的几位姑娘在一起玩耍,却乐意同农场上的黑孩子或领居家的男孩子们厮混,跟他们一起爬树,一样掷石子。嬷嬷感到十分难过,怎么爱伦的女儿会有这样的怪癖,并且经常劝诫她“要学得像个小姐那样”。但是爱伦对问题看得更宽容,更远。她懂得从青梅竹马中能产生未来的终身伴侣的道理,而一个姑娘的头等大事无非结婚成家。她暗自念叨着:这孩子只不过精力旺盛些罢了,至于教育她学会那些德貌兼备的优点,成为一个使男人倾心的可爱的姑娘,那还有的是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