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0/17页)

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她站在那里木然发呆,他却穿过人群走了过来,这时她才盲目地转过身子,一心想赶快跑进后面卖点心的房间里去,但是她的裙子被摊位上的一只铁钉挂住了,她生气地拼命拔着、拉扯着,但顷刻之间他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让我来吧,”他说着,便弯下腰来解裙子上的那条荷叶边。“奥哈拉小姐,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他那声音,她听来觉得分外愉快,是一个上等人的节奏抑扬的调子,响亮而带有查尔斯顿人的平稳、和缓、悠长的韵味。

她恳求地抑望着他,因为上次见面的情景而羞得满脸通红,面对着那两只她生平所见最黑亮的、如今在无情地欢蹦乱跳的眼睛。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他来了呢,这个可怕的家伙曾经目睹过她与艾希礼演出那一幕,那至今仍使她作恶梦的一幕呀!这个糟践过女孩子的讨厌坏蛋,早已是正经人家不肯接待的人了,可他还好像满有理由地说过她不是个上等女人呢!

媚兰听了他的声音,便转过身来,这时思嘉才头一次谢天谢地庆幸自己在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位小姑子。

“怎么——这是——是瑞德·巴特勒先生,不是吗?”媚兰微露笑容说,一面伸出手来。“我见过你——”

“在宣布你们订婚的喜庆日。”他补充说,同时低下头来吻她的手。“谢谢你还记得我。”

“巴特勒先生,你从查尔斯顿老远跑来有何贵干啊。”

“为一桩生意上的麻烦事,威尔克斯太太。从今往后我就得在你们这个城市进进出出了,我发现我不仅得把货物运进来,而且得照料它们的处理情况。”

“运进来——”媚兰开始时皱起眉头,但随即露出欢快的微笑。“怎么,你——你一定就是我们经常听到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巴特勒船长——跑封锁线的人物了。这里每个女孩子都穿着你运进来的衣裳呢,思嘉,你不觉得激动吗——怎么了,亲爱的?快坐下吧。你头晕了?”

思嘉坐到小凳子上。她的呼吸变得如此急促,以致她担心胸衣上的纽带要绷断了。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也没想到还会碰见这个人呢。这时他从柜台上拿起她的那把黑扇子,开始关切地给她扇起来,也许太关切了,他的面容显得很严肃,但眼睛仍在跳动。

“这里可真热呢,”他说。“难怪奥哈拉小姐要发晕了。让我领你到窗口去好吗?”

“不要,”思嘉说,口气那么粗鲁,使媚兰都愣了。

“她已经不是奥哈拉小姐了,”媚兰说。“她如今是汉密尔顿夫人,是我的嫂子,”同时媚兰递给她一个亲昵的眼角。看着巴特勒船长那张海盗般黝黑的脸上的表情,思嘉只觉得自己快要给闷死了。

“我深信不疑这对于两位迷人的太太是可喜可贺的事。”他说着,微微鞠了一躬。这样的恭维话每个男人都讲过,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思嘉便觉得完全是相反的意思了。

“你们两位的先生今晚都来了吧,我想,在这个愉快的盛会上?真想再一次见到他们呢。”

“我丈夫在弗吉尼亚,”媚兰骄傲地昂了昂头,“只是查理——”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他死在军营里了,”思嘉硬邦邦、怒冲冲地说。难道这家伙永远不走了?媚兰瞧着她,大为惊异,那位船长则打了一个自责的手势。

“我怎能这样!请务必宽恕,亲爱的太太们——不过,也许允许一个陌生人表示一点慰问,我是说,为了国家,虽死犹生嘛。”

媚兰眨着泪眼对他笑了笑,然而思嘉只觉得一阵怒火和内在仇恨在狠咬她的脏腑。他是又一次说了句得体的恭维话,这是任何一位先生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说出来的,不过他的意思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是在嘲笑她呢。他明明知道她不爱查尔斯,而媚兰这个大傻瓜却看不明白他。啊,恳求上帝,千万别让人看透他呀!她又惊慌又恐惧地思忖着。他会说出他所知道的情况吗?他无疑不是个上等人,既然这样,就很难说他会怎样了。对这种人是没有什么标准好衡量的。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只见他的两个嘴角朝下耷拉,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同情的样子,同时他们在继续替她打扇。他那表情中有某种东西在向她的精神挑战,这引起她心中一股憎恶之情,力量同时也恢复了。她突然从他手中把扇子夺了过来。

“我已经好好的了,”她用严厉的口气说,“用不着这样扇,把我的头发扇乱了!”

“亲爱的!思嘉!巴特勒船长,请你务必原谅她。她——她一听到人有说起可怜的查理的名字,就要失去理智——也许,说到底,我们今晚不该到这里来的,早晨我们还安安静静的,你瞧,可后来太紧张了——这音乐,这热闹劲儿,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