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6页)

“难道他想让所有的邻居都听见吗?”思嘉惊恐地想道,一面伸手去找自己的披肩,可是她怎么办呢?她不能深更半夜下楼去把父亲从大街上拖进来呀!

倚在大门上的杰拉尔德这时二话不说,便昂着头用低音吼着唱起《挽歌》来,思嘉把两只臂肘搁在窗棂上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本来是支很美妙的歌,只可惜她父亲唱不成调儿。她自己也是喜欢这支歌的,还跟着歌词沉思了一会,那是这样开始的: 她距离年轻英雄的长眠之地很远, 她的情人们正围着她在这儿悲叹。

歌声在继续,她听见皮蒂帕特和媚兰的房间里有响声。可怜的人,她们都给吵醒了。她们不习惯像杰拉尔德这样充满血性的男人。歌唱完了,两个人影叠在一起从过道上走来,登上台阶。接着是轻轻地叩门声。

“我看只好我下楼了,”思嘉想。“毕竟他是我父亲,而皮蒂是死也不会去的。”而且,她不想让佣人们看见杰拉尔德这副模样,要是彼得去扶他上床,他准会发脾气的。只有波克才知道怎样对付他。

她用披肩紧紧围着脖子,点起床头的蜡烛,然后迅速从黑暗的楼梯上下去,走到前面穿堂里。她把蜡烛插在烛台上,开了门,在摇晃不定的烛光下看见瑞德·巴特勒衣着整齐地搀扶着她那位矮矮胖胖的父亲。那首《挽歌》显然已成了杰拉尔德的天鹅之歌,因为他已经老老实实地挂在这位同伴的臂膀上了,他帽子不见了,那头波浪式的长发乱成了一堆白马鬃似的,领结歪到了耳朵下面,衬衫胸口上满是污秽的酒渍。

“我想,是你父亲吧?”巴特勒船长说,黝黑的脸膛上闪烁着两只乐呵呵的眼睛,他一眼便看遍了她那宽松的睡衣,仿佛把那条披肩都看穿了。

“把他带进来,”她毫不客气地说,对自己的装束感到很不好意思,同时恼恨父亲使她陷入了任凭此人嘲笑的尴尬境地。

巴特勒把杰拉尔德推上前来。“让我帮你送上楼去好吗?你是弄不动他的。他沉得很。”

听到这一大胆的提议,她便吓得张口结舌了。试想果真巴特勒船长上楼去了,此刻正畏缩着躲在被子里的皮蒂帕特和媚兰会怎样看呢!

“哎哟,不用了!就放到这里,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好了。”

“你是说寡妇自焚?”

“你要是留神把话说得文明一点,我就感激不尽了。这里,把他放下吧。”

“要不要替他脱掉靴子?”

“不要,他本来就是穿着靴子睡的。”

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把杰拉尔德的两条腿交叉起来时轻轻地笑了。

“现在请你走吧。”

他走过黑暗的穿堂,拿起那顶掉在门槛上的帽子。

“星期天来吃午饭时再见吧,”他边说边走出门去,随后轻轻把门带上。

思嘉五点半钟起身,这时仆人们还没有从后院进来动手做早餐。她溜进静悄悄的楼下客厅里。杰拉尔德已经醒过来,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圆圆的脑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思嘉进去时他偷偷朝她看了看。他这样动动眼睛也觉得痛苦不堪,接着便呻吟起来。

“真要命,哎哟!”

“爸爸,你干的好事呀!”她忿忿地低声说。“那么晚回来,还唱歌把所有的邻居都吵醒了。”

“我唱歌了?”

“唱了!把《挽歌》唱得震天响!”

“可我压根儿记不得了。”

“邻居们会到死还记得的。皮蒂帕特小姐和媚兰也是这样。”

“真倒霉,”杰拉尔德呻吟着,动着长了厚厚一层苦苔的舌头,在焦干的嘴唇上舔了一圈。“一玩儿起来,以后的事我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玩儿?”

“巴特勒那小子吹牛说他玩扑克无人能敌——”

“你输了多少?”

“怎么,我赢了,当然,只消喝一两杯我就准赢。”

“拿出你的荷包来我看看。”

好像动弹一下都很痛苦似的,杰拉尔德好不容易才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荷包,把它打开。他一看里面是空的,这才愣住了。

“五百美元,”他说,“准备给你妈妈向跑封锁线的商人买东西用的,如今连回塔拉的盘费也没了。”

思嘉气恼地瞧着那个空荷包,心中渐渐形成一个念头,而且很快就明确了。

“我在这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她开始说,“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

“孩子,闭住你的嘴,你没看见我的头都快炸了吗?”

“喝得醉醺醺的,带着巴特勒船长这样一个男人回来,扯开嗓子唱歌给大家听,还把口袋里的钱输得精光。”

“这个人太会玩牌了,简直不像个上等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