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14页)

她干吗这么傻,这么违背常情,居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拖着媚兰和她的孩子,跑回来了呢?他们还不如死在亚特兰大,何必冒着火一般的骄阳,坐在破马车里整日颠簸,跑到荒凉的塔拉废墟来送死呢?

但是,艾希礼把媚兰留给她照顾了。“请照顾她吧。”啊,那美好而伤心的一天,当时,在永远离去之前,他曾和她吻别呢!“你会照顾她,是吗?请答应我!”结果她就答应了。她干吗要承担这样一项诺言,这样一项由于艾希礼死了而具有双重束缚力的诺言啊?此刻,她即使已疲惫极了,但仍然恨媚兰,恨那个婴儿的像小猫似的叫着打破沉寂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微弱了。不过她已经答应了,而且他们已属于她,就像韦德和普里茜那样属于她,因此,只要她还剩下一点点力气,或者说还有一口气,她就得为他们奋斗,挣扎。她本来可以把他们留在亚特兰大,把媚兰塞给医院,再也不去管了。可是那样一来,无论今生来世,她都永远不敢去见艾希礼,不去告诉他她把他的妻儿丢在陌生人中间,让他们死去了。

啊,艾希礼!今天晚上,当她携带着他的妻儿在阴森森的大路上奔波时,他还活着吗?他自己在哪里呢?他在罗克艾兰监狱里躺下时还会想起她吗?或者他出天花死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如今正和无数旁的联盟军官兵一起在什么地方的一个长长的坟坑里腐烂?

思嘉紧张的神经几乎一下绷裂了,因为她听见附近灌木丛中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普里茜大声尖叫着,猛地扑倒在马车的底板上,婴儿被压在下面。媚兰无力地挪了挪身子,双手在寻找婴儿,韦德则用手捂着眼睛浑身哆嗦,但吓得哭不出声来了。一会儿,他们旁边那丛灌木哗啦啦地分开,笨重的兽蹄出现了。接着是一声低沉而凄楚的哞叫,好像朝他们耳朵轰了一炮似的。

“原来是头母牛,”思嘉松了口气,可她的声音还不平静。“别傻了,普里茜。看你把婴儿给压坏了,媚兰和韦德都吓得不行了!”

“那是个鬼呢!”普里茜呻吟着说,同时脸朝下伏在车板上,扭动着身子不肯起来。

思嘉只得转过身,举起那根作马鞭用的树枝在普里茜背上抽了一下。她实在太累太虚弱,而且担惊受怕得够了,因此容忍不了别人身上更多脆弱的表现。

“你这笨蛋,坐起来,”她说,“省得我把鞭子抽断了。”

普里茜哭叫着抬起头来,从马车一边的挡板上朝外看了看,看见真是一头母牛,一头红白花的大母牛,站在那里用一双吃惊的大眼睛巴巴地瞧着他们。这时母牛又张开嘴,“哞——”地叫了一声,仿佛有什么苦处似的。

“叫声听起来可不像一般的牛叫。这牛是受伤了吧。”

“俺看这叫声像是奶袋发胀了,母牛急着要人给挤奶呢,”普里茜说,她这时已平静些了。“说不定是麦金托什先生家的,黑鬼们把牛赶进了树林,北方佬才没把牛抓了去。”

“我们把它带走,”思嘉立即决定。“这样我们就有牛奶给婴儿吃了。”

“咱们怎么带得走它呢,思嘉小姐?咱们可不能带头母牛走呀。母牛要是很久没挤奶了,就更不好办。那奶袋快胀破了。怪不得它这样叫唤呢。”

“那就把你的衬裙脱了,你既然这么在行,撕成布条,把它拴在马车后面。”

“思嘉小姐,你知道俺好久没有裙子,后来有了一条,可俺不能白白拿来用在牛身上呀。俺也从没跟母牛打过交道。俺见了母牛都害怕呢。”

思嘉撂下手里的缰绳,把自己的裙子提起来,底下那条镶花边的衬裙又漂亮又完整,那是她唯一的一条了。她解开腰带,把衬裙脱下来,双手使劲揉搓着那些柔软的褶子。这花边和亚麻布是瑞德用他通过封锁线的最后一艘走私船从纳索给她带来的,她花了整整一星期才做成这件衣裳。现在她断然抓住裙边狠狠地撕扯着,把它放到嘴里咬着,直到它终于绽裂,随即哗的一声撕开了。她一次又一次使劲咬呀,双手撕扯呀,结果衬裙变成了一堆布条摆在眼前。她把布条一条条连结起来,直累得起泡的手指流出血来,颤抖不已。

“把这布绳系在牛角上,”她吩咐普里茜。可是普里茜拒绝不干。

“俺是怕牛的,思嘉小姐。俺不是那种干场院活的黑仆。俺从来没跟牛打过交道。俺只干家务活呢。”

“你是个傻黑子。我爸干的最大一件错事就是把你给买来了,”思嘉慢吞吞地说,因为她实在太累,已经懒得生气了。“不过,只要我这胳臂还能动弹,我就拿这鞭子狠狠抽你。”

瞧,思嘉心里想,我在这里说了“黑子”,可母亲很不喜欢这样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