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7/8页)
别的人都走开了之后,他们两人站在炉边,这时弗兰克在众人跟前装出的快乐神色已经消失,思嘉发现他完全像个老头了。他的脸又干又黑,像塔拉草地上到处飘零的落叶,他那姜黄色的胡须稀疏散乱,有些已开始发白。他心不在焉地搔着胡须,又假咳了几声,这才用一种烦恼不堪的神色开始说话。
“思嘉小姐,我很为你母亲感到难过。”
“请不要谈这个吧。”
“还有你爸——他成了这个样子,是从——”
“是的,你看得出的,他是——他有点失常。”
“他自然很舍不得她嘛。”
“唔,肯尼迪先生,请不要谈起——”
“思嘉小姐,对不起,”他神经质地不断挪动他的双脚。“事实是我要跟你爸商量一件事,可如今发现那没有用了。”
“肯尼迪先生,也许我能帮忙。你看——我如今是这一家之主啊。”
“那好,我,”弗兰克刚要开口又神经质地搔起胡须来。“事实是——嗯,思嘉小姐,我在打算向他求苏伦小姐呢。”
“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思嘉又惊又喜地喊道,“你还没有向我爸提出要苏伦吗?可你追求她已经好几年了!”
弗兰克的脸红了,他像个羞涩而怯懦的孩子,难为情地咧嘴笑了笑。
“你看,我——我不知道她是否要我呢。我比她大这么多,而且——有那么多漂亮的年轻小伙子在塔拉农场周围转悠——”
“哼,”思嘉心想,“他们在围着我转呢,还轮得到她呀!”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要我,我还从没问过她,不过她一定明白我的感情。我——我想我应当征得奥哈拉先生的同意,把实情告诉他。我现在手头一个钱也没有,思嘉小姐,我以前是很有钱的,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但现在我只剩下一匹马和身上穿的衣服了。你想,我入伍时便卖掉了家里的地,把所有的钱都买了联盟的债券,这债券你知道如今还值多少,它们连印刷的纸张费都不值了。何况我至今也没有拿到手,因为北方佬烧我姐姐的房子时连债券也烧掉了。我知道,我如今身无分文却向苏伦小姐求婚,这未免太冒昧了,可是——可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曾想过,我们还不知道这场战争打下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在我看来,它的确像是世界的末日。我们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把握,因此——因此我想,如果我们订了婚,那对我和她都将是很大的安慰。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安慰。我要等到能养活她的时候才跟她结婚,思嘉小姐,可我不知道这还要多久。不过,如果真诚的爱情还有点价值的话,你就可以相信,苏伦小姐即使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也会是够富裕的了。”
他说最后几句话时,那态度是淳朴庄严的,这虽然使思嘉觉得有趣,却也深受感动。她很不理解怎么世界上会有人爱苏伦。在她看来,她这妹妹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她经常怨天尤人,同时还有一种怪毛病你简直难以言喻,只好说是地地道道的执拗症了。
“肯尼迪先生,怎么,”她温和地说,“这很不错嘛。我相信我是能替爸说话的。他一直很器重你,他一直在期待着苏伦跟你结婚呢。”
“他真的这样?”弗兰克赶忙追问,他已经面有喜色了。
“当然是真的,”思嘉答道,同时忍住一声冷笑,因为她想起杰拉尔德时常隔着餐桌对苏伦大声吼叫:“怎么样,小姐!你那位火热的情郎还没有把问题提出来吗?要不要我问问他的意思呢?”
“今天晚上我就去问她,”肯尼迪说,这时他的脸皮在颤抖,他抓住思嘉的手使劲摇着:“思嘉小姐,你真好。”
“我会叫她来找你,”思嘉微笑说,朝客厅走去。媚兰正开始演奏。钢琴是严重走调了,但有的和弦听起来仍然很美。媚兰放开嗓子领着大家高唱《听啊,报信的天使们在歌唱!》。
思嘉站住了。这看来是不可能,当两次遭到战争洗劫,他们正生活在一个破败的乡村濒于饥饿时,竟唱起这支古老而甜美的圣诞赞美诗来了。她突然朝弗兰克回过头来。
“你说你觉得这有点像世界的末日,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坦白说吧,”他慢吞吞地回答,“但我希望你不要拿我的话去吓唬别的太太小姐。战争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已没有新的兵源去补充部队,而逃兵却愈来愈多——多到了军队不愿承认的地步。你看,他们怎能忍受这远离故乡的痛苦呢?当人们知道他们的家人在挨饿时,所以他们偷着跑回来设法帮助家庭。虽然我不能责怪他们,可是削弱了军队呀。而且军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可粮食却没有了。我了解这些,因为你知道我的任何就是征集军粮嘛。自从收复亚特兰大以来,我就一直在这整个地区跑来跑去,可弄到的食物还不够一只啊鸟吃的。这种情况在萨凡纳以南三百英里的地区也同样存在。军队都在挨饿,铁路又早已被截断,如今已根本没有新枪支,子弹也用完了,而且压根儿找不到皮革来做鞋……所有,你看,末日就差不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