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7/7页)
思嘉看着那些飞针走线的手指,听着那些笑声,心里暗暗感到悲痛和耻辱。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对于我或者对于他们自己的整个南方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们还以为,不管周围的一切,他们谁也不会遇到真正可怕的事,因为他们还是他们,奥哈拉家的,威尔克斯家的,汉密尔顿家的,没有什么不同。甚至那些黑人也这样想。多么愚蠢的人们啊!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还会这样想下去,生活下去,习以为常,一切都不会改变。媚兰可以穿得破旧不堪,可以摘棉花,甚至帮我杀人,但怎样也不会使她改变。她还是那个羞怯而高贵的威尔克斯太太,那个十全十美的贵妇人!艾希礼能够面对死亡和战争,能够忍受受伤,蹲监狱,然后回家过这种比一无所有还要坏的生活,可他同那个拥有‘十二橡树’村农场全部产业的绅士仍然一模一样。威尔有点不一样了。他看到了事物的真实情形,不过他从来就是个没有多少东西可丧失的人。至于苏伦和卡琳——她们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呢。她们以不变应万变,因为她们觉得这局面很快就会过去的。她们心想上帝会创造一个尤其对她们有利的奇迹。然后上帝不会这样。在这附近唯一会出现的就是我正要到瑞德·巴特勒身上去创造的那个奇迹……他们是不想改变的。也许他们不能变,我才是唯一改变了的人——可是如果我还有办法,我也不会去改变的。”
嬷嬷终于把所有的男人都赶出了饭厅,把门关好,然后好开始试衣裳。波克扶杰拉尔德上楼睡觉去了,只有艾希礼和威尔还在前厅灯光下坐着。他们有好一阵没说话,威尔嚼着烟草,像只平静的反刍动物。不过,他那张和善的面孔可非常安静呢。
“这次到亚特兰大去,”他终于慢吞吞地说,“我可不赞成。 一点也不赞成。”
艾希礼很快地看了眼威尔,然后将眼光移往别处。他什么也没说,只暗自纳闷是否威尔也有他心中那种可怕的疑虑。但那是不可能的。威尔并不知道那天下午在果园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它是怎样逼得思嘉走投无路的。威尔不可能注意到嬷嬷听见说起瑞德·巴特勒的名字时脸上的那种表情;而且,威尔也不了解瑞德有钱和名声很坏的情形。至少,艾希礼不认为他可能知道这些事,不过他自从回到塔拉以后已经明白,威尔像嬷嬷一样似乎不用说便知道所有的事情,甚至在事情发生之前便有预感。周围空气中有某种艾希礼说不清楚的不祥之兆,可是他没有能力挽救思嘉,使她不致陷于这不祥的境地。那天夜里她没有正眼看过艾希礼一眼,她对艾希礼的那种威严而活泼的兴奋神气简直吓人。他感到揪心的疑虑太可怕了,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没有权利问她那是否属实而使她感到侮辱。他紧握双拳。凡是有关她的事情,他都无权过问,当天下午他已经把这种权利彻底丧失了,永远丧失了。他已不能帮助她。谁都无法帮助她。不过,他想起嬷嬷和她剪裁天鹅绒窗帘时表现的那种冷峻的态度,便稍微感到欣慰了。嬷嬷会照顾思嘉的,无论思嘉愿意与否,她都会这样。
“这些都是我引起的,”他懊恼地想。“是我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他想起那天下午她是怎样挺着胸脯从他身边走开的,记得她倔强地昂起头来的样子。他的那颗由于自己的无能而破碎、由于对方的仰慕而被误解了的心在向她靠近。他知道在她的词汇里没有“仗义”这样的字眼,如果你说她是你平生所见最勇敢的女人,她会瞠目而视,莫名其妙。他知道,她不会了解,当他觉得她勇敢时曾将多少真正高尚的事情都归于她。他知道,她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勇敢地面对生活,用她自己坚韧的精神去抵抗可能遇到的任何困难,以不承认任何失败的决心勇往直前,即使发现失败已不可避免,也继续战斗下去。
但是,过去四年他也看到了另一些不肯承认失败的人,一些明知处境十分危险,但凭自己的勇气而慷慨以赴的人,结果他们还是失败了。
他在阴暗的客厅里注视威尔,心想他从没见过像思嘉·奥哈拉身上所拥有的这种勇敢,她要穿戴用她母亲的天鹅绒窗帘和公鸡尾毛做的衣帽,动身去征服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