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2/9页)
送葬的人一方面因为忿怒而激动,另一方面因为悲伤而沉闷,其中有三个人尤其如此,一个是麦克雷老头儿,自从多年前杰拉尔德从萨凡纳搬到这里,他们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另一个是方丹老太太,她喜欢杰拉尔德,因为他是爱伦的丈夫,还有一个是塔尔顿太太,她对杰拉尔德比对别的邻居更亲近些,她常常说,当地只有杰拉尔德一人能分得出公马和阉马。
葬礼之前,在停放灵柩的客厅里,这三个人怒容满面,艾希礼和威尔一看这情况,感到有些紧张,就来到爱伦生前的办事房里商量对策。
“他们有人要谴责苏伦,”威尔直截了当地说,一面说,一面把一根稻草放进嘴里咬成两段。“他们自以为有理由谴责她。也许他们是对的。这一点,我管不着。可是,艾希礼,无论他们说该说不该说,我们都不能赞成,因为我们是家中管事的男人。这样一来,就会出麻烦。谁能想个法子,别让麦克雷老头讲话,他聋得像个木头桩子,他要是讲起来,谁阻止他,他也听不见。你清楚,方丹老太太要是劳叨起来,天底下谁也没法让她停下来,而塔尔顿太太,你没看见吗,她每次见到苏伦,红眼珠子不停地转。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他们要是说些什么,我们就非得顶他们不可。即使不和邻居顶嘴,现在我们这里的麻烦事也就够多的了。”
艾希礼叹了口气,他非常担心。邻居们的脾气,他比威尔更清楚。而且他知道,在战前,邻居之间的争吵,甚至互相开枪,多半是因为送葬者要对着死者的灵柩讲几句话这种习俗而引起的。这葬者往往都是说些赞美的话,但也不尽然,有时说话者的本意是要表示极大的尊敬,而死者的亲属过于敏感,却产生了误会,因此棺材上面刚填完最后一铣土,接着就出现了麻烦。
琼斯博罗和弗耶特维尔这两个地方的卫理公会牧师和浸礼会牧师都表示愿意来帮忙,但是都被婉言谢绝了。既然没有牧师,就由艾希礼拿着卡琳的《忠诚福音》来主持仪式。卡琳信奉天主教,姐妹们中她最虔诚,对于思嘉没有想到从亚特兰大请一位牧师来十分不满。后来人们提醒她,等以后有牧师来主持威尔和苏伦的婚礼时,还可以到杰拉尔德坟上去祈祷一番,这才使她的气消了一点。就是她极力反对请附近的新教牧师,而把仪式交给艾希礼来主持,她还把书中该读的段落作了记号。艾希礼在这位老秘书的帮助下可以主持仪式,但他明白自己肩负着防止出麻烦的重任,同时也了解老乡们的火爆脾气,不知怎样主持才好。
“真没主意,威尔,”艾希礼一面抓着光亮的头发,一面说。“我既不能把方丹老太太和麦克雷老头儿打倒在地,也不能捂住塔尔顿太太的嘴不让她说话。他们起码会说苏伦是个杀人犯,是叛徒。要不是她,奥哈拉先生是不会死的。这种对着死者说话的习俗真是要命。这是一种野蛮的作法。”
“你听我说,艾希礼,”威尔慢条斯理的说。“我今天决不让任何人谴责苏伦,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你等着看我的吧。你念完了经书,作完了祈祷,说‘谁想讲几句话吗’,这时你就朝我看一看,我就头一个出来讲话。”
思嘉呢,她看着那几个人抬着棺材勉强进了小门,来到墓地,她压根儿没有想到仪式之后会出什么麻烦。她心里十分沉重,觉得父亲这一入土,意味着她与往昔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之间的纽带又少了一条。
抬棺材的人终于把棺材放在墓穴旁,站在了一边,同时活动活动酸疼的手指。艾希礼、媚兰和威尔依次来到墓地,站在奥哈拉家三姐妹的身后,比较亲近的邻居挤了进来,其他的人站在砖墙外面。思嘉头一次和这些人见面,对这么多人来送葬有些惊讶,也很感动。交通不便,来的人就算很多了,总共大约有五六十人,有些人是远道而来的,思嘉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到消息,及进赶来的。有些是全家带着黑奴从琼斯博罗、费耶特维尔和洛夫乔伊赶来的。许多小农场主从河那边赶了很远的路来参加葬礼,在场的还有几个从山林的沼泽地来的穷苦人,沼泽地的男人都是细高个子,留着长胡子,身穿租毛外衣,头戴浣熊皮帽,长枪,随便挂在胳臂上,口里含着烟叶,他们的老婆也都来了。这些女人光着脚站在松软的红土地上,下嘴唇上沾满了烟末。她们头戴遮阳帽,脸色发暗,仿佛得了疟疾,但都是干干净净,浆过熨过的印花布衣服显得发亮。
左邻右舍是全体出动了,方丹老太太面容憔悴,脸色发黄,像是一只掉了毛的鸟,倚着手杖在那里站着,站在她身后的是萨利·芒罗·方丹和年轻的方丹小姐。她们小声恳求老太太。甚至拽她的裙子,想让她坐在矮墙上,可老太太就是不肯坐。老太太的丈夫,人们管他叫老大夫,没有在场,他已经在两个月之前去世了,那以后,许多生活的乐趣就从老太太的眼睛里消失了。凯瑟琳·卡尔弗特·希尔顿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这倒也合适,因为目前这场悲剧,她丈夫也是有责任的。她戴着一顶褪了色的遮阳帽,低垂着头,思嘉惊讶地到看凯瑟琳是细纱长裙上挂着油渍,手上长了黑斑,也不干净,指甲盖底下都是泥。如今的凯瑟琳已经失去了上流社会的风度。她穷了,不仅如此,她贫困潦倒、无精打采、邋邋遢遢,无可奈何地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