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第8/9页)

最后瑞德总算把她抱到了怀里,他问她怎么回事,她边喘,边抽泣着,从中只能听清楚“黑暗”这个词儿,于是他愤怒地回过头来向思嘉和几个黑人厉声质问。“是谁把灯吹灭的?谁把她单独留在黑屋子里?普尔茜,我剥你的皮,你——”

“啊,上帝瑞德先生!那不是我呀!是卢儿呢!”

“天知道,瑞德先生,我——”

“住嘴!你明明知道我的命令。上帝作证,我要——给我滚!别再回来了。思嘉,给她点钱,打发她走,在你下楼之前就走。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都出去。”

几个黑人都溜了,那个倒霉的卢儿还一路用围裙捂着脸伤心地哭泣。但思嘉留在那里。看到自己心爱的孩子在瑞德怀里渐渐安静下来,而刚才她抱着时却哭得那么伤心,这滋味是很不好受的。同样,看到那两条小小的胳臂抱着他的脖子,听到那哽咽的声音在述说她是怎么受惊的,而思嘉刚才从她嘴里却什么也没掏出来,这叫她多么尴尬呀!

“这么说,它是坐在你胸口上了,”瑞德温柔地说。“它是个很大的家伙吗?”

“啊,是的!大极了。还有爪子呢。”

“哎,还有爪子。现在好了。我一定整晚坐着,只要它回来就枪毙它。”瑞德的声音认真而亲切,邦妮听着听着就不抽泣了。她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受压抑,现在开始用一种只有他懂得的语言在详细描述她的那个大怪物。瑞德跟她讨论,好像那是真的似的,这使思嘉又厌烦起来了。

“看在老天面上,瑞德——”但是他摆摆手叫她别作声。后来邦妮终于睡着了,他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我要去活剥那个黑鬼的皮,”他低声说。“这也是你的过错。你干吗不上来看看是不是点了灯呢?”

“别傻了,瑞德,”她悄悄地说。“她养成了这个习惯,就是因为你迁就她。有多少孩子害怕黑暗,可是他们慢慢就习惯了。韦德本来也怕,但我没有迁就他。你只要让她哭一两个晚上——”

“让她哭!”霎那间思嘉以为他要动手打她了。“你要么是个笨蛋,要么是个我从没见过的最没人性的女人。”

“我可不要她长大以后变得又神经质又胆小。”

“胆小?见鬼去吧!她身上连一点胆小的影子也没有。只不过你毫无想像力,因此才不能理解那些有想像力的人——尤其是一个孩子——的痛苦罢了。要是一个有爪子有角的东西来坐在你胸口上,你会叫它流开去,对罢?你会拼命大喊大叫呢!你好好回想一下,太太,我曾经听见你像只烫坏的猫似的狂叫着醒来,那仅仅因为你梦见在雾里奔跑而已。而且这种事不久以前还发生过呀!”

思嘉被堵回去了,因为她从来不喜欢去想起那个梦。而且叫她去回忆瑞德曾经以几乎像现现在安慰邦妮这样的态度安慰过她,也是很难堪的。所以她便迅速改换了划攻的方式。

“你这样做正好是迁就她,而且——”

“而且我打算继续迁就下去。只要我这样做,她就会逐渐克服它,把它忘了。”

“那么,”思嘉刻薄地说,“你要是打算当保姆,你就得想办法改变一下习惯,晚上早点回家,也不要再喝酒了。”

“我一定早早回来,不过我高兴时还会喝得烂醉的。”

从那以后他确实回来得早了,往往在邦妮上床睡觉以前好久就到了家里。他坐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直到她瞌睡得渐渐把手放松了为止。这时他才踮着脚尖悄悄下楼,让灯光照亮地点在那里,门也半开着,好叫她一旦醒来害怕时他听得见。从此他再见也不想让她在黑暗中受惊那样的事重新发生了。全家的人都常常当心那盏灯熄灭了,思嘉、嬷嬷、普里茜和波克时常蹑手蹑脚上楼看看,保证不出什么意外。

他每次回家都没有喝醉,不过这决不是思嘉的功劳。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大量饮酒,尽管这从来没有真正醉过,有一天晚上他呼吸中的威士忌酒气还特别强烈,他把邦妮抱起来,把她一下扛在肩上,然后问她:“你要给你亲爱的爸爸一个吻吗?”

她耸起她那个翘翘的鼻子,扭摆着要下地来。

“不,”她坦率地说。“脏着呢。”

“我怎么了?”

“有股臭味。艾希礼叔叔没有臭味。”

“唔,我真该死,”他懊悔地说,一面把她放在地上。“我还从没想到竟然我自己家里会有个提倡戒酒的人呢!”

不过从那以后,他就限制自己晚饭后只喝一杯葡萄酒了。邦妮是被允许喝他杯子里剩下的那一点的,她一点也不觉得葡萄酒有什么臭味。这样一来,他面颊上那两块开始隆起的胖堆儿就渐渐消失,那双黑眼睛下面的两个圈圈也不再显得那么黯淡而深陷了。由于邦妮喜欢坐在他的马鞍前头外出,他现在骑马在外边游荡的时间也多了起来,结果脸孔晒得黑黑的,肤色也比以前深了不少。他看来已更加健康,也更加快活,又像战争早期激动过亚特兰大人的那个勇敢的年轻冒险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