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第5/6页)

直到这个时刻为止,她从来没有要卖掉那两个厂子的念头。她有好几个理由要保留它们,经济价值只是其中最小的一个。过去几年里她随时可以把它们卖到很高的价钱,但是她拒绝了所有的开价。这两个木厂是她的成就的具体证明,而她的成就是在无人帮助和排除万难的情况下取得的,因此她为它们和自己感到骄傲。最重要的是,由于它们是艾希礼联系的唯一途径,她决不能把它们卖掉。因为它们脱离了她的控制,那就意味着她很难见到艾希礼了。可是她需要单独见他呀。她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整天考虑他对她的感情究竟怎样,思忖着自从媚兰举行宴会的那个可怕的晚上以来,他的全部的爱是不是在羞辱中消失了。而在经营那两家厂子时她能找到许多适当的机会跟他交谈,也不致让人们觉得她是在追求他。并且,只要有时间,她相信她能够重新取得她在他心目中曾经占有的那个位置。可是,她如果卖掉这两家厂子—— 不,她不想卖,但是,她一想到瑞德已经那么真实而坦率地把她暴露在艾希礼面前,就觉得问题值得重视了,于是立即下了决心。艾希礼应当得到那两个厂子,而且价钱应当是相低的程度,让他明白她是多么慷慨。

“我愿意卖!”她愤愤地嚷道。“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瑞德眼睛里隐隐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一面弯腰给邦妮系鞋带。

“我想你会后悔的,”他说。

其实她已经在后悔刚才那句话说得太轻率太性急了。如果不是对瑞德而是对别人说的,她可以厚着脸皮收回来。她怎么会这样脱口而出呢?她满脸怒容地看看瑞德,只见他正用往常那种老猫守着耗子洞的锐利的眼光望着她。他看见她的怒容,便突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大笑起来。思嘉模糊地感觉到是瑞德把她引进这个圈套了。

“你跟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关系呢?”她冷不及防地问他。

“我?”他竖起眉头假装吃惊地反问。“你应当对我更清楚嘛。我这个人只要能够避免是从来不随便到处行好的。”

那天晚上她把两家木厂和她的里面所占的全部股份卖给了艾希礼。在这笔买卖中她没有损失什么,因为艾希礼拒绝了她最初所定的低价,而是以曾经获得过的最高出价买下来。她在契据上签了字,于这两家厂子便一去不复返了。接着,媚兰递给艾希礼和瑞德每人一小杯葡萄酒,祝贺这桩交易。思嘉感到自己若有所失,就像卖掉了她的一个孩子似的。

那两家木厂是她心爱的宝贝,他的骄傲,她那两只抓得很紧的小手的辛勤果实。她是以一个小小的锯木厂惨淡经营起家的。那时亚特兰大刚刚挣扎着从废墟中站起来,她面临着穷困的威胁,而北方佬的没收政策已隐约出现,银根很紧,能干的人到处碰壁。在这些所有艰苦的条件下,她拼命奋斗,苦心筹划,将两个厂子经营并发殿起来。如今亚特兰大已在整治自己的创伤,新的建筑到处出现,外地人每天成批地拥地进城来,而她有了两家很不错的木厂,两个木料厂,十多支骡队,还有一批罪犯劳工廉价供她役使。这时候向它们告别,就像是将她生活的一个部分永远关起门来,而这个部分尽管又痛苦又严峻,但回想起来却叫无限留恋,并从中得到最大的满足。

她办起了这桩事业,现在却全部把它卖掉,而最使她不安的是如果没有她来经管,艾希礼会丧失这一切——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切。艾希礼对谁都信任,加上至今还不怎么懂得事物的轻重利弊。可现在她再也不能给他出主意想办法了——因为瑞德已经告诉他,说她就是爱指挥别人。

“啊,该死的瑞德!”她心中暗暗骂,一面观察着他,越发肯定他是这整个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了。至于他是为什么和怎样在策划的,她一点也不清楚。他此刻正在同艾希礼谈话,她一听便立即警觉起来。

“我想你会马上把那些犯人打发回去吧?”他说。

把犯人打发回去?怎么会想要把他们打发走呀?瑞德明明知道这两个厂子的大部分利润是从廉价的犯人劳动中得来的。他怎么会用这样肯定的口吻来谈论艾希礼今后要采取的措施呢?他了解他什么了?

“是的,他们将立即回去,”艾希礼回答说,他显然在回避思嘉惊惶失色的眼光。

“你是不是疯了?”她大声嚷道。“你会丢掉租约上规定的那笔钱呢,而且你又找什么样的劳力去?”

“我要用自由黑人,”艾希礼说。

“自由黑人!简直是胡闹!你知道他们的工作该付多少,而且你还会让北方佬经常盯着你,看你是不是每天给他们吃三顿鸡肉,是不是给他们盖鸭绒被子睡觉。而且如果你在一个懒黑鬼身上打两下,催他动作快一点,你就会听到北方佬大嚷大叫,闹翻了天,结果你得在监狱里蹲一辈子。要知道,只有犯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