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5/6页)

“后来——媚兰小姐,你知道他怎么了?他显得很和气,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臂膀上。这是他头一次这样做呢。他还说:‘她真勇敢,你说是吗?除了黑暗,她什么也不怕。’这时我哭了起来,他便说:‘好了,嬷嬷,’他用手拍着我。‘好了,嬷嬷,别这样哭了。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我知道你爱邦妮小姐,既然你爱她,就不要紧了。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啊。’好了,他既然这样和气,我就胆大了,就鼓起勇气说:‘瑞德先生,安葬的事怎么样呢?’那时他像个野蛮人瞪大眼睛望着我说:‘我的天,我还以为要是别人都不懂,可你总会懂得吧!你以为既然我的孩子那么害怕黑暗,我还会把她送到黑暗里去吗?现在我就听得她平常在黑暗中醒来时那种大哭的声音呢。我不会让她受惊了。’媚兰小姐,那时我就明白他是疯了。他喝酒,他也需要睡觉和吃东西,可这不是一切。他真的疯了。他就那样把我推出门外,嘴里嚷着:‘给我滚吧!’”

“我下楼来,一路想着他说的不要安葬,可思嘉小姐说明天上午举行葬礼,他又说要毙了她。弄得家里所有的人,还有左邻右舍,都在谈论这件事,嘁嘁喳喳像群雌珠鸡似的。这样我就想到了你。媚兰小姐。你一定得去帮我们一把。”

“唔!嬷嬷,我不能冒冒失失闯去呀!”

“要是你都不能,还有谁能呢?”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嬷嬷?”

“媚兰小姐,我也说不明白。但我认为你是能帮上忙的。你可以跟瑞德先生谈谈,也许他会听你的话。他一直很敬重你呢,媚兰小姐。也许你不知道,但他的确这样。我听他说过不止一次两次,说你是他所识的最伟大的女性呢。”

“可是——”

媚兰站起来,真不知怎么办好,一想到要面对瑞德心里就发怵。一想到要跟一个像嬷嬷描述的那样悲痛得发疯的男人去理论,她浑身都凉了。一想到要进入那间照得通亮、里面躺着一个她多么喜爱的小姑娘的房子,她的心就难过极了。她怎么办呢?她能向瑞德说些什么才可以去缓解他的悲伤和恢复他的理智呢?她一时犹豫不定地站在那里,忽然从关着的门里传来她的孩子的欢快笑声,她猛地像一把刀子扎进心坎似的想起他要是死了呢?要是她的小博躺在楼上,小小的身躯凉了,僵了,他的笑声突然停止了呢?

“啊,”她惊恐地大叫一声,在心里把孩子紧紧抱住。她深深懂得瑞德的感情了。如果小博死了,她怎能把他抛开,让他孤零零的沦落在黑暗中,任凭风吹雨打啊!

“啊,可怜的,可怜的巴特勒船长啊!”她喊道。“我现在就去看他,马上就去。”

她急忙回到饭厅,对艾希礼轻轻说了几句,然后紧紧搂了孩子一下,激动地吻了吻他的金色鬈发,这倒把孩子吓了一跳。

她帽子也没戴,餐巾还拿在手里,便走出家门,那迅疾的步子可叫嬷嬷的两条老腿难以跟上了。一连进思嘉家里前厅,她只向聚集在图书室里的人,向惊慌的皮蒂小姐和庄严的巴特勒老夫人,以及威尔和苏伦,匆匆地鞠躬致意,便径直上楼,让嬷嬷气喘吁叮地在背后跟着。她在思嘉紧闭的卧室门口停留了一会,但嬷嬷轻声说:“不,小姐,不要进去。”

于是媚兰放慢步子走过穿堂,来到瑞德的门前站住了。她犹豫不定,仿佛想逃走似的。然后,她鼓起勇气,像个初次上阵的小兵,在门上敲了敲,并轻轻叫道:“请开门,巴特勒船长,我是威尔克斯太太。我要看看邦妮。”

门很快开了,嬷嬷畏缩着退到穿堂的阴影中,同时看见瑞德那衬托在明亮的烛光背景中的巨大黑影。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嬷嬷好像还闻到他呼吸中的威士忌酒气。他低头看了看媚兰,挽起她的胳臂把她带进屋里,然后把门关上了。

嬷嬷侧着身子偷偷挪动到门旁一把椅子跟前,将自己那胖得不成样子的身躯费劲地塞在里面。她静静地坐着,默默地哭泣和祈祷着,不进撩起衣襟来擦眼泪。她竭力侧耳细听,但听不清房里的话,只听到一些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嗡嗡声。

过了相当长一个时候,房门嘎的一声开了,媚兰那苍白而紧张的脸探了出来。

“请给我拿壶咖啡来,快一点,还要些三明治。”

一旦形势紧迫,嬷嬷是可以像个16岁的活泼黑人那样敏捷的,何况她很想到瑞德屋里去看看,所以行动起来就更迅速了。不过,她的希望破灭了,因为媚兰只把门开了一道缝,将盘子接过去又关了。于是,嬷嬷又侧耳细听了很久,但除了银餐具碰着瓷器的声音以及媚兰那模模糊糊的轻柔语调调外,仍然什么也听不清楚。后来她听见床架嘎吱一声响,显然有个沉重的身躯倒在床上,接着是靴子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媚兰才出现在门口,但是嬷嬷无论怎样努力也没能越过她看见屋里的情景。媚兰显得很疲倦,眼睫毛上还闪着莹莹的泪花,不过脸色已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