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颜(第4/12页)

① 日本古代传说:葛城山的神仙在葛城山与金峰山之间架石桥,他宣誓一夜竣工,结果并未完成。后人戏称桥或架桥者为葛城神仙。

② 即左大臣的儿子,源氏的妻兄。

源氏公子不能探得这女子的来历,因此自己也不把姓名告诉她。他穿上一身粗陋服装,以免受人注目,也不象平常那样乘车骑马,只是徒步往来。惟光心中想:“主子对这个人的爱,不是平常的了。”就将他自己的马让给公子乘用,自己徒步随从。一面心中懊恼,他想,“我也是个情郎,这么寒酸地步行,教情妇看见了丢脸!”源氏公子生怕被人认出,身边只带两个人,一个就是那天替他摘夕颜花的随从,另一个是别人完全不认识的童子。还怕女家有线索可寻,连大弐乳母家也不敢去访了。

那女人也觉得奇怪,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每逢使者送了信回去时,便派人追踪。破晓公子出门时,也派人窥察他的去向,探究他的住处。然而公子行踪诡秘,总不给她抓住线索。虽然如此艰辛,公子对她总是恋恋不舍,非常常见面不可。即使有时反省,觉得此乃不应有之轻率行为,痛自悔恨,然而还是屡屡前去幽会。原来关于男女之事,即使谨严之人,有时也会迷乱失措。源氏公子一向谨慎小心,不作受人讥评之事,然而此次奇怪之极:早晨分手不久,便已想念不置;晚间会面之前,早就焦灼盼待。一面又强自镇定,认为此乃一时着魔,并非真心热爱。他想:“此人风度异常温柔绰约,缺少沉着稳重之趣,独多浪漫活泼之态,却又不是未经人事之处女。出身亦不甚高贵。那么她到底有什么好处,故能如此牵惹我心呢?”反复考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非常小心:穿上一身粗陋的便服,样子完全改变,连面孔也遮蔽,不教人看清。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地出入这人家,宛如旧小说中的狐狸精。因此夕颜心中怀疑,不免恐惧悲叹。然而他那优越的品貌,即使暗中摸索,也可分明觉察。夕颜想道:“这究竟是何等样人呢?多分是邻家那个好色鬼带来的吧。”她怀疑那个惟光。惟光却假装不知,仿佛完全没有注意这件事,照旧兴高采烈地在此进进出出。夕颜弄得莫名其妙,只得暗自沉思,其烦闷与一般的恋爱是不一样的。

源氏公子也在考虑:“这女子对我装作如此信任,使我掉以轻心,有朝一日乘我不防,悄悄地逃走了,教我到哪里去找寻她呢?况且这里原是暂住的,哪一天迁居别处,也不得而知。”万一找不到她的去处,倘能就此断念,看作一场春梦,原是妥善之事。可是源氏公子决不肯就此罢休。有时顾虑人目,不便前去幽会,孤衾独寝之夜,他总是提心吊胆,忧虑万状,痛苦不堪,生怕这女子在这夜间逃走了。于是他想:“一不做,二不休,我还是不说她是何人,将她迎回二条院吧。如果世人得知,引起物议,这也是命定之事,无可奈何。虽说此事取决于我,但我对人从不曾如此牵挂,今番真个是宿世姻缘了。”他便对夕颜说:“我想带你到一个地方去,那里比这里舒服得多,我们可以从容谈心。”夕颜道:“您虽这么说,但您的行径古怪,我有些害怕呢。”她的语调天真烂漫,源氏公子想:“倒也说得有理。”便微笑着说:“你我两人中,总有一个是狐狸精。你就当我是狐狸精,让我迷一下吧。”说得多么亲昵!于是夕颜放心了,觉得不妨跟他去。源氏公子认为这虽然是世间少有的乖戾行为,但这女子死心塌地地服从我,这点心确是可怜可爱的。他总怀疑她是头中将所说的常夏,便回想起当时头中将所描述的这女人的性情来。但他认为她自有隐瞒自己身分的理由,所以并不寻根究底,他看这女子的模样,觉得并无突然逃隐的意向。倘疏远了她,也许她会变心,如今则可以放心。于是他想象:“如果我略微把心移向别的女子,看她怎么样,倒是很有趣味的呢。”

八月十五之夜,皓月当空,板屋多缝,处处透射进月光来。源氏公子觉得这不曾见惯的住房的光景,反而富有奇趣。将近破晓之时,邻家的人都起身了。只听见几个庸碌的男子在谈话,有一人说:“唉,天气真冷!今年生意又不大好呢。乡下市面也不成样,真有些担心。喂,北邻大哥,你听我说!……”这班贫民为了衣食,天没亮就起来劳作,嘈杂之声就在耳旁,夕颜觉得很难为情。如果她是一个爱体面的虚荣女子,住在这种地方真有陷入泥坑之感。然而这个人气度宽大,即使有痛苦之事、悲哀之事、旁人认为可耻之事,她也不十分介怀。她的态度高超而天真,邻近地方极度嘈杂混乱,她听了也不很讨厌。论理,与其羞愤嫌恶,面红耳赤,倒不如这态度可告无罪。那舂米的碓臼,砰砰之声比雷霆更响,地面为之震动,仿佛就在枕边。源氏公子心中想:“唉,真嘈杂!”但他不懂得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奇怪与不快。此外骚乱之声甚多。那捣衣的砧声,从各方面传来,忽重忽轻。其中夹着各处飞来的寒雁的叫声,哀愁之气,今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