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末摘花(第2/9页)

源氏公子正要回去,忽又想道:如果走到正殿那边,也许可以窥察这小姐的情况,便偷偷地走过去。这里的篱笆大部分已经坍损,只剩下一点点。他便走到篱笆遮隐的地方去。岂知早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想:“这是谁?一定是追求这位小姐的一个色情儿了。”他便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这个人是头中将。这一天傍晚,源氏公子和头中将一同从宫中退出。源氏公子不回左大臣邸,也不回二条院私邸,在途中和头中将分手了。头中将觉得奇怪,心想:“他到哪里去呢?”他自己原要去和一个情妇幽会,此时暂且不去,却跟在源氏公子后面,窥察他的行踪,头中将骑着一匹全无装饰的驽马,穿着一身家常便服,所以源氏公子不曾注意他。他看见源氏公子走进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心里更觉奇怪。忽然里面发出琴声,他便站着倾听。他料想源氏公子不久会出来的,所以一心站在那里等候。

源氏公子不辨此人是谁。他但愿自己不被人认出,只管踮着脚尖悄悄地退出去。头中将却走过来了,他抱怨道:“你半途上抛开了我,教我好恨!我就亲自送你到这里来了。

共见东山明月上,

不知今夜落谁家?①”

①东山比喻宫中,明月比喻源氏。

源氏公子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但看出这人是头中将,不觉失笑。讨厌地回答道:“你这把戏倒是别人所想不到的。

月明到处清光照,

试问今宵落哪边?”

头中将说:“以后我常常这样地跟着你走,怎么样?”接着又说:“老实对你说:做这种事,全靠随身者能干,才得成功。以后我经常跟着你走吧。你一人改了装偷偷地出门,难免发生意外之事呢。”他再三劝谏。源氏公子这种勾当,过去常常被头中将看破,心中很懊恼。但想起夕颜所生的那个抚子,头中将却找不到,便居功自傲,引以为快。

这晚上两人都有密约,但揶揄了一阵之后,都不去了。他们并不分手,共乘了一辆车子回左大臣邸去。月亮也解风情,故意躲入云中。两人在车中吹着笛,沿着幽暗的夜路迤逦前进。到了家门,叫前驱者不要作声,悄悄地走进屋里。在没有人的廊下脱下便衣,换上常礼服,装作刚从宫中退出的样子,拿出箫笛来吹奏,左大臣照例不肯放过此种机会,拿了一支高丽笛来和他们合奏。他擅长此道,吹得非常动听。葵姬也在帘内命侍女取出琴来,叫会弹的人操奏。其中有一个侍女叫做中务君的,善弹琵琶,头中将曾经看中她,但她不理睬,却对于这个难得见面的源氏公子始终不能忘情。两人的关系自然不能隐瞒,左大臣夫人听到了很不高兴。因此这时候中务君闷闷不乐,不便上前,没精打彩地靠在角落里。然而离开很远,全然看不到源氏公子,她又觉得寂寞无聊,心中烦恼。

源氏公子和头中将想起了适才听到的琴声,觉得那所荒凉的邸宅实在古怪,便兴味津津地联想种种情状。头中将耽入空想:“这个美丽可爱的人儿孤苦伶仃地在那里度送了悠长的年月,如果我首先发现了她,依依地恋慕她,那时世人一定议论纷纷,而我也不胜相思之苦了。”又想:“源氏公子早有用心,特地去访,决不会就此罢休。”想到这里,不免妒火中烧,心情不安。

此后源氏公子和头中将都写信给这位小姐。然而都不曾收到回信。两人都等得心焦,头中将尤其着急,他想:“此人太不解风情了。如此闲居寂处之人,应该富有趣致。看到一草一木之微、风雨晦明之变,随时可以寄托情怀,发为诗歌,使读者体察其心境,因而寄与同情。无论身分何等高贵,如此过分韬晦,令人不快,毕竟是不好的。”两人本来无所不谈,头中将便问源氏公子:“你收到了那人的回信么?不瞒你说,我也试写了一封信去,可是音信全无。这女人太无礼了!”他牢骚满腹。 源氏公子想:“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也在向她求爱了。”便微微一笑,答道:“唉,这个人,我本来不希望她回音,有没有收到,也记不清了。”头中将猜想公子已经收到回信,便恨那个女子不理睬他。源氏公子呢,本来对这女子并无深情,加之此人态度如此冷淡,因此早已兴味索然。现在得知头中将向她求爱,想道:“头中将能说会道,他只管去信,深恐这女人爱上了他,搭起架子来,将我这个首先求爱的人一脚踢开,这倒是很可悲的。”他便认真地嘱托大辅命妇:“小姐音信全无,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教人难堪!大约她疑心我是个浮薄少年吧。我其实决不是个薄幸郎。只有女的没长心,另抱琵琶,半途里把我抛开,反而归罪于我。这位小姐无拘无束,独居一处,没有父母兄弟来干涉她。这样无须顾虑的人,实在是最可爱的。”大辅命妇答道:“这倒也不见得。你把她那里看作温柔乡,毕竟是不相称的。不过这个人腼腆含羞,谦虚沉静,倒是世间少有的美德。”她把自己所见的情况描述给公子听。公子说:“那么,她大约不是一个机敏干练的人。然而象小孩那样天真烂漫,落落大方,反而可爱。”他说这话时心中回想夕颜的模样。这期间源氏公子患了疟疾,又为了藤壶妃子那件事,怀着不可告人的忧愁,心中烦忙得没有休息的时候。一春已尽,夏天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