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杨桐(第11/12页)
源氏大将微笑着接了酒杯,答道:“花开今日乖时运,转瞬凋零夏雨中。
我就此衰朽了!”他醉态可掬,故意开玩笑。中将强责以干杯。此时众人所咏诗歌甚多,但都是贯之曾谏诫的那种“欠考虑”的乘兴率尔之作,若一一记载,未免无聊。为避免烦冗,一概从略。
①催马乐《高砂》大意:“高砂峰上花柳香,好似贵家两女郎。我要两人作妻房,好似两件绣罗裳。不可性急徐徐图,定可会见两姑娘,貌比初开百合花更强。”
诸人皆极口赞誉源氏大将,或作和歌,或作汉诗。源氏大将得意之极,骄矜起来,朗诵“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①这自比实在很确当。但他是成王的何人,没有继续诵下去,因为只有这一点是疚心的。
①《史记》鲁周公世家中周公诫子伯禽日:“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源氏以桐壶上皇比文王,以朱雀帝比武王,自比周公旦。倘以皇太子比成王,则源氏是叔父,触及他的隐事,所以不诵下去。
藤壶皇后之兄兵部卿亲王也常来访晤源氏大将,这亲王长于吹弹歌舞,风流潇洒,与大将志同道合。
且说那位尚侍胧月夜最近回娘家右大臣邸来了。因为她久病疟疾,回娘家来,念咒祈祷等事较宫中方便。做了种种法事之后,病体全愈,大家十分庆喜。尚侍认为此乃难得的良机,便与源氏大将密约,用尽心计,图得夜夜幽会。这尚侍正当青春年华,花容月貌,妩媚动人。近来因病略微消瘦,却反而更可怜爱。此时她的大姐弘徽殿太后也回娘家来,一同住在邸内。四周人目众多,行动颇多危险。然而源氏大将一向有个习癖:越是困难,越是不舍。因此夜夜偷渡,几无虚夕。这自然难免被人看破。然而众人都有顾虑,所以无人将此事启奏太后。右大臣当然没有想到。
有一晚,骤雨滂沱,雷电交作。黎明时分,诸公子及太后的侍从人等都起来看视,人声嘈杂,耳目众多。众侍女惧怕雷雨,也都集中到近旁来。源氏大将有些狼狈,然而无法逃出,只得挨到天明,胧月夜寝台的帐幕外面,众侍女都聚集着,这一对男女觉得心惊胆战。侍女中只有两人知道此事,然而无可奈何。
后来雷声停息,雨势渐小。右大臣便走到这边来看视,先到弘徽殿太后室中。阵雨之声淹没了他的行动声,源氏大将和胧月夜并未听到。岂知右大臣贸然地走进室内来了。他撩起帘子,开口便问:“你怎么样?昨夜的雷雨好厉害,我很担心,但未能来看你。你哥哥和太后的侍臣等有没有来探望你?”他说时快嘴快舌,粗声粗气,全不象个贵人。源氏大将虽在困窘之中,想起了左大臣的威仪。和这右大臣比较一下,不禁微笑起来。不要在帘外伸头探脑,规规矩矩走进室内以后再开口说话才是。
胧月夜狼狈之极,只得膝行而前,来到寝台外面,右大臣看见她红晕满颊。以为患病发烧,便对她说:“怎么你的气色还不正常?想是妖魔作祟吧,法事应该延长日子。”这时候他看见一条淡紫红色的男带缠绕在女儿身上,觉得很奇怪。又看见一张写着诗歌的怀纸落在帷屏旁边,心念这是什么东西,吃了一惊,便问:“这是谁的?这东西很奇怪。拿过来,让我看看究竟是谁的东西。”胧月夜回头一看,方才发现。但此时已无法抵赖,有什么话可回答呢?吓得魂不附体。倘是身分高贵的人,应该体谅做女儿的此时一定怕羞,因而有所顾忌,无奈这位大臣秉性急躁,毫不留情。他并不思前想后,愤然地走上前来,拾了那张怀纸,趁此向帷屏后面探望一下。但见一个体态非常优美的男子,肆无忌惮地躺在女儿铺位旁边,此时方才慢慢地拉过衣服来遮住颜面,算是躲避了。右大臣惊得发呆,一时怒火中烧。然而到底不便当面揭穿,气得头昏眼花,只得拿了那张怀纸回正房去。胧月夜呆若木鸡,差点儿没吓死。源氏大将懊丧之余,想道:“恶贯满盈,终于要受世人非难了!”然而看了这女人的可怜之状,只得胡乱安慰她一番。
右大臣的本性,万事想到就说,不能隐藏在心。加之老年之人,都有直率之癖。因此绝不踌躇,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向弘徽殿太后诉说了。他说:“有这样的事情。这怀纸正是右大将的手笔,以前早有暖昧之事。当时我因看重他的人品,不曾向他问罪,并且说过愿将女儿嫁给他。当时他却毫不在意,一味态度冷淡。我心甚是愤慨。但念此或前世因缘,也就曲意原谅。我想此女虽已失身,朱雀帝亦或宽宏大量,并不屏弃。经我恳愿,居然容许入宫,遂我初志。但因负疚在心,不敢奢望女御之尊,只得让她屈居尚侍之位,在我已是一大遗憾。如今此女身已入宫,他又做出此种行为,更加使我痛心疾首。寻花问柳虽是男子常有之事,但这大将实在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