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杨桐(第5/12页)

他觉得心情不安,便仓皇地钻出房间去了。

此时天色未明,残月当空,夜雾弥漫,气象幽奇。源氏大将服装简陋,举止畏缩,却也另有一种风韵。可巧承香殿女御的哥哥头中将①从藤壶院出来,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屏障背后。源氏大将不曾注意他,却被他看见了,真是遗憾!这头中将定将毁谤他了。

①此承香殿女御是朱雀帝的妃子,她的哥哥也是官居头中将之职。

源氏大将看到这尚侍如此容易接近,却怀念起和她相反的藤壶皇后来。藤壶皇后冷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觉得深可敬佩。但从他自己的愿望说来,终觉得这个人心肠太硬,实在可恨。

藤壶皇后觉得进宫去很乏味,没有面子,所以很久不去了。然而不见皇太子,心中又常常挂念。皇太子别无后援人,万事全赖源氏大将照拂。然而他那种不良之心还未消除,动辄使藤壶皇后痛心疾首。她想:“幸而桐壶院直到驾崩完全没有知道我们那件暖昧之事。我现在想起此事,还是惶恐万状。今后如果泄露出去,我自身姑置不论,对皇太子定然不利。”她恐怖之极,竟为此修荐法事,欲仰仗佛力来斩断情丝,又想尽方法逃出情网。不料有一天,源氏大将居然偷偷地混进藤壶皇后的房室里来了!

源氏大将行动十分谨慎小心,谁也不曾觉察。藤壶皇后看见了他,疑心是做梦。他隔着屏风对皇后说了一大篇花言巧语,作者的笔无法记述。然而皇后心君泰然,不为所动。后来痛心之极,竟昏迷不省人事。贴身侍女王命妇和弁君等大为吃惊,尽力看护扶持。源氏大将失望之余,忧恼万状,浑忘前前后后,弄得呆若木鸡。其时天色渐明,他竟不想回去、众侍女闻知皇后患病,纷纷前来看视。源氏大将吓得失却知觉,王命妇等便把他推进一个壁橱里,让他躲避。偷偷地给源氏大将送衣服来的侍女也惊恐狼狈之极!

藤壶皇后受的刺激大深,肝火上升,头脑充血,越来越痛苦了。她的哥哥兵部卿亲王及中宫大夫等前来视疾,立刻吩咐召请僧众举行法事,一时纷忙骚扰。源氏大将躲在壁橱里静听外间情状,心中只是叫苦。到了日暮时分,藤壶皇后好容易渐渐苏醒。她想不到源氏大将躲在壁橱内。侍女们防她懊恼,也不把此事告诉她。她觉得身体好些,便膝行到白昼的御座上来坐地。兵部卿亲王等看见她已复健,便各自归去,室中人少了,在平日,皇后近身的侍女也不多。别的侍女都退避在各处隔障物后面。王命妇便和弁君悄悄地商量办法:“怎样打发公子出去呢?如果留他在此,今夜娘娘再发作起来,可不得了!”

且说源氏大将躲在壁橱里,看见那扇门没有关紧,留着一条细缝。他便把门推开,悄悄地钻出来,沿着屏风背后,走到了藤壶皇后的居室中。他久已不见皇后的姿态,如今窥见了,悲喜交集,竟流下泪来。但见她脸向着外方,娇声地说:“我现在还很难过,看来活不下去了!”那侧影之优美,不可言喻。侍女们拿些水果来劝她吃,盛在一个形似盒盖的盘子里,式样非常雅观。但藤壶皇后看也不看一眼。她只管悲叹尘世之艰辛,悄悄地耽入沉思,那样子实在可怜。源氏大将想道:“她那头容秀美,发光艳丽,长长地披散下来,竟和西殿里那个人完全一样。年来我有了那个人,对她的恋慕之心稍稍忘怀。现在一看,二人果然肖似之极。”他确信紫姬可以略慰他对藤壶的相思。又想:“气度之高雅与神色之矜持,两人也完全一样。然而,或许是心情所使然吧,我这个自昔倾心恋慕的人儿,更富有盛年的娇艳。”想到这里,感奋之极,竟顾不得前后,悄悄地钻进帐中,拉住了藤壶皇后的衣裾。

藤壶皇后闻到源氏身上特有的衣香,觉得突如其来,吓了一跳,身子俯伏在席地上了。源氏大将怨她不转过脸来向着他,心中懊恨,只管拉她的衣服。藤壶皇后连忙将外衣卸去,想就此脱身。但源氏大将无意中已把她的头发连衣服一起握住,因此皇后无法逃走。她懊恼之极,但叹此乃前世冤孽,异常悲伤。男方近来也曾努力抑制,可是现在已难隐忍,心绪混乱,如醉如痴,只管啼啼哭哭地诉说千愁万恨。藤壶皇后心中很不愉快,不能作答,只是勉强言道:“我今天心情异常恶劣,且待将来好些,再与你会晤吧。”但源氏大将还是滔滔不绝地诉说衷情。其中也有可使藤壶皇后深深感动的话。她以前并非不曾有过错失,但倘如今再犯,实在说不过去。因此她此时虽然可怜源氏,但只是婉言拒绝。这一晚就此过去。在源氏大将呢,也觉得对这个人不好意思作过分的要求,只是斯文一脉地说:“但能如此,我已心满意足。今后若得时时相见,慰我刻骨相思,岂敢更有奢望?”藤壶皇后听了这话,也就安心了。这样的一男一女,即使是普通的情侣,此时亦必增添惜别伤离之恸,何况这两个多愁善感的人,其痛苦不可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