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女
岁历更新,匆匆已届三月,藤壶母后周年忌辰过去了,朝野臣民都除去丧服,改穿常装。到了四月一日的更衣节上,满朝衣冠都象花团锦簇一般了。四月中旬的酉日,举行贺茂祭时,天色也很明朗鲜丽,只有前斋院槿姬依旧孤居寂处,悒郁寡欢。庭前的桂树蒙着初夏的熏风,欣欣向荣,青青可爱。青年侍女们看见了,都回思小姐当斋院那年举行贺茂祭时的情状,不胜恋恋②。源氏内大臣来信问候:“今年斋院父丧期满,该除服了。贺茂祭祓禊之时,心情定然舒畅了吧。”又赠诗云:“君当斋院日,祓禊在山溪。
岂意今年禊,是君除服期。”
这诗写在紫色纸上,封成严格的“立文”式③,系在一枝藤花上送去。形式甚合时宜,优美可爱。槿姬的复书是:“临丧成服日,犹是眼前情。
转瞬忽除服,流光殊可惊!
真乃无常迅速也。”如此而已,源氏照例仔细欣赏。槿姬除服之日,他送去了无数礼物,交宣旨收转。槿姬看了反而不快,说要退还他。宣旨想道:倘这礼物上附有情书,那么不妨退还他。但现在他并无所求,况且小姐当斋院期间,他也常常致送礼物。这确是一片诚心,有何理由可退还他呢?她觉得左右为难了。
①本回写源氏三十三岁夏天至三十五岁秋天之事。
②贺茂祭时节,将桂和葵插在衣冠上。故见桂树想起贺茂祭。
③“立文”是日本的书信形式之一种,把信纸卷作筒形,用白纸包起来,上下端折好。
五公主那里,源氏逢时逢节亦必致送礼物。五公主衷心感激,便极口赞誉他:“这位公子,我看见他不多几天之前还是个孩子呢。谁知一眨眼,已经变成大人,礼数如此周到了。况且相貌长得漂亮之极,心地比谁都善良呢!”青年侍女们听了都掩口而笑。
五公主会见槿姬时,常常劝她:“这位大臣如此诚恳,你还疑心什么呢?他爱慕你,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你爸爸在世之日,因为你当了斋院,不能和他结婚,常常愁叹呢。他说:‘我打定了主意,这孩子偏偏不听。’每次说这话时,都很伤心。从前左大臣家的葵姬在世之时,我恐得罪三姐①,不曾向你劝说。现在呢,这位身分高贵、不可动摇的正夫人已经亡故了。据我看来,由你起而代之,再得当不过了。况且源氏大臣也回复了从前的样子,诚恳地向你求婚。我觉得这真是天作之合了。”她说的一套古老之话,槿姬听了很不高兴,答道:“父亲在日,我一向倔强,直到他逝世没有改变。现在反而回心转意,与人结婚,这真是太荒唐了!”她的样子很难为情,五公主也就不勉强劝说了。槿姬看见这宫邸内上下人等都袒护源氏,便觉今后非当心不可。至于源氏本人呢,一味尽忠竭诚,静待槿姬回心转意,却并不无理强求而伤害她的心情。
①葵姬之母。
且说葵姬所生小公子夕雾,今年已十二岁,源氏急欲替他举行冠礼,地点原定在二条院。但夕雾的外祖母太君很想看看这仪式,意欲在自邸举行。太君这要求自然合乎情理,不可违背而使她伤心。于是决定就在故太政大臣邸内举行。右大将①以及诸母舅,都是公卿贵官,朝廷所特别信任之人。他们就当了主人,各有隆重优厚的贺仪。此外世间一般臣民,也都重视这仪式,因此举办得异常隆重。源氏本想封夕雾四位官爵,世人也都如此预料。但夕雾还很幼稚。源氏虽然独揽大权,世事可以任所欲为,但若教儿子一跃便登四位,反而变成权臣故技,固此打消此议,决定封他六位,赐穿淡绿官袍,并仍特许上殿③。
太君闻此消息,大为不满,认为此乃意外之事。这也是难怪她的。大君会见源氏时,提及此事。源氏便向她说明:“启禀太君:此子年事尚幼,本不该为他举行冠礼,教他强装成人。今所以举行者。实有用意:欲使暂入大学寮,研习学问二三年耳③。
①本来的头中将,夕雾的母舅。
②夕雾本是殿上童子。但封六位后,反而不得上殿。故须特许。
③大学寮的入学年龄是九岁到十三岁,九年毕业。夕雾学二三年,是例外。
在此期间,只当他没有成人。将来学业成就,便有才能为朝廷效劳而自成一员人物了。窃思自身年幼之时,生长九重官殿之中,不知世事深浅。昼夜侍奉父皇,所读书籍,实甚有限。虽然幸蒙父皇亲自传授,但因修养浅薄,年幼无知,故无论研习学问,或调琴吹笛,皆缺乏功夫,不及他人之处甚多。聪明儿子胜过愚笨父母,世间少有其例。而且世世相传,势必一代不如一代,相去愈远。只因有此顾虑,故欲使小儿入学。大凡高贵之家的子弟,升官晋爵可以随心所欲,荣华盖世,骄奢成习,则往往视研习学问为苦工,而不屑从事。此等子弟只知耽好游戏,而官爵自会随意晋升。于是趋炎附势之人,在腹中蔑视讥笑,而在表面则阿谀奉承、以博得其欢心。在这期间,这子弟俨然成了伟大人物,尊荣无比。然而一旦时移势变,父母死亡,家运衰落,这人就被世人所轻侮而孤苦无依了。如此看来,凡人总须以学问为本,再具备大和智慧①而见用于世,便是强者。目前看来,这措施似乎耗费时日,教人焦急,但将来学优登仕,身为天下柱石,则为父母者即使身死,亦无后顾之忧。目前虽未能多多提拔,但在家长照拂之下,想不致被人讥笑为穷书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