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女(第6/12页)

云居雁的态度完全是一个小孩。父亲对她劝说了千言万语,她也不听从,弄得父亲哭了起来。他只能私下和几个可靠的侍女商量:“有何办法可使小姐不致埋没一生呢?”他只管抱怨太君。太君对孙女和外孙都很疼爱。而对夕雾大概疼爱更甚吧,看见他这点年纪已经懂得爱情,觉得可喜,却怪内大臣所说的话不通情理。她想:“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内大臣对云居雁本来不很关怀,并不想好好地教养她,使她将来入宫。大约后来看见我如此重视她,才发心要她入宫当皇太子妃吧。如果这希望落了空,命里注定要嫁给臣下,那么除了夕雾之外,哪有更强的人呢?无论从相貌、姿态哪一方面说来,有谁赶得上夕雾呢?照我看来,他娶云居雁是委屈的,应该和身分更高的人攀亲才是。”想是对夕雾疼爱太甚之故吧,她也怪怨内大臣了。内大臣如果知道了她的心思,一定更加恨她。

夕雾不知道别人正为了他而闹得天翻地覆,管自前来探望太君。前夜他来此,为了人目众多,不能与云居雁密谈心事,今天比往日相思更苦,便在晚上来了。太君往日看见外孙来了,总是欢天喜地,笑逐颜开,今天忽然板起面孔说话了。她对夕雾说:“为了你的事,你舅舅恨煞了我,我好为难啊!你胡思乱想,教别人懊恼,真不应该!我本来不想谈此种事情,不谈又怕你不明白。”夕雾本来怀着鬼胎,立刻猜测到了,红着脸答道:“究竟为了何事?我近来笼闭一室,静心读书,久无机会参与人群,并未得罪舅舅呢。”他说时满面羞涩。大君很可怜他,说道:“不必谈了,总之你以后小心谨慎就是了。”说到这里为止,以后便谈别的事情。

夕雾想起今后与云居雁通信更加因难了,心中甚是悲伤。太君劝他进餐,他一点也吃不下,好象已经睡着了的样子。其实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等到夜深人静之后,偷偷地去拉通向云居雁房间的纸隔扇。这纸隔扇一向不锁,今天却锁住了,房间里一点人声也没有。他觉得十分没趣,便靠着纸隔扇坐下来。云居雁也还不曾睡着,她躺在那里倾听夜风吹竹的萧萧声,又遥闻群雁飞鸣之声,小小的芳心也感到哀愁,便独自吟唱古歌:“雾浓深锁云中雁,底事鸣声似我愁?”①那娇滴滴的童声非常可爱。夕雾听了心中焦灼起来,便在门边低声叫道:“把这门开开!小侍从在这里么?”然而没有人回答。小侍从者,是乳母的女儿。云居雁听见夕雾的叫声,知道刚才独自吟唱古歌,已被他听到了,觉得很难为情,只管无端地把脸躲进被窝里去。她隐约地感到心中情思萌动,自己觉得讨厌。乳母等就睡在旁边,深恐惊醒她们,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两人隔着纸隔扇,各自无言。夕雾独自吟道:“夜半呼朋啼雁苦,风吹芦荻更增愁。”

便觉这愁深深地沁入肺腑。他回到太君房中,深恐频频叹息,惊醒了她,只得睡下,一夜心绪不宁。

①此古歌见《河海抄》所引。此人称为云居雁,即根据此古歌。日文“云居”即“云中”之意。

次日早上醒来,夕雾不知不觉地感到羞耻,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写一封信给云居雁。但小侍从也找不到,云居雁房中当然不能去,胸中烦闷不堪。云居雁呢,只觉得被父亲责怪是可耻的。至于自身将来如何,别人对她作何看法等事,一概不加深思。她依然天真可爱。别人议论他们两人之事,她听了既不觉得异常讨厌,也不想与夕雾分离。她认为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只可惜服侍她的乳母和侍女们严厉劝诫她,今后不便再和夕雾通信了。倘是大人,际此困境自能巧妙找寻机会。但夕雾年幼,毫无办法,只是闷闷不乐而已。

内大臣此后一直不再来访,他深深地怨恨太君。内大臣夫人①闻知此事,也只当作不知。她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弘徽殿女御不能册立为皇后,对万事都兴味索然。内大臣对她说:“那梅壶女御行过盛大的仪式,册立为皇后了,而我们那个弘徽殿女御正在伤心呢。我可怜她,胸中异常痛苦。我想叫她暂时乞假回家,让她舒舒服服地休养一下。虽然未能立后,皇上偏偏十分宠爱她。因此她昼夜侍候,不得休息;连身边的宫女们也时刻不安,都在叹苦呢。”便立刻向皇上乞假。冷泉帝起初不许。但内大臣坚持已见,冷泉帝也只得勉强答应,由他把女御迎接回家去。内大臣对她说:“你在这里未免寂寞,我叫你妹妹云居雁也到这里来住,和你一起玩耍吧。她住在太君那里,本可放心,然而那个男孩子常在那里进进出出。其人年纪虽小,心却不小。照你妹妹的年龄,自然不该和男人接近了。”就突然赴太君处迎接云居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