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柏木(第7/8页)

①当时惯例:参与朝廷神事的人,倘在神事期间访问有丧者之家,只许立谈片刻即去。

柏木比夕雾年长五六岁,然而还是翩翩少年,姿态娇艳可爱。夕雾则威严堂皇,有男子气概,不过相貌也很柔嫩清秀,远胜常人。众青年侍女目送夕雾出门,哀情也稍稍忘怀了。夕雾看见庭前一树樱花开得非常美丽,想起“今岁应开墨色花”的古歌①。觉得此诗不祥,便信口吟唱另一首古歌:“年年春至群花放,能否看花命听天。”②接着便赋诗云:“庭前樱一树,半面已枯斜。

但得良时至,依然开好花。”

他装作无意中偶有所感的样子而吟诵,一面走出门去。母夫人听了,立刻奉和一首:“今春频堕泪,柳眼露珠穿。

花发与花落,不知在哪边。”

这位老夫人并非十分富有情趣的人,但人多称她为爱好时髦而饶有才华的更衣。夕雾见她迅速答诗,觉得果然是个伶俐乖巧的人。

①古歌:“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见《古今和歌集》。

②见《古今和歌集》。

夕雾离开一条院,立刻来到前太政大臣邸内。但见柏木的诸弟都在座,他们都说:“请到这里来!”他就走进大臣的客厅中。大臣暂时抑制哀情,与夕雾相见。这位大臣虽然上了年纪,相貌一向同青年人一样漂亮,但此次也消瘦衰老了。胡须也无心剃,长得很长,竟比以前遭父母之丧时更加憔悴。夕雾一见这岳父的模样,悲痛难忍,籁籁地流下泪来。自觉不好意思,便努力隐藏。大臣想起夕雾是柏木的好友,见了面只管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谈起柏木的事,话语滔滔不绝。夕雾把访问一条院之事说给他听。大臣的眼泪越发象春雨连绵时的檐漏一样掉个不住,衣衫都湿透了。夕雾把落叶公主的母夫人所咏“柳眼”之诗写在怀纸上,呈与大臣观看。大臣说:“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拼命擦了一会眼泪,然后看诗。那哭丧着脸阅读时的相貌中,全无从前那种精明能干、轩昂磊落的痕迹,教人看了不成体统。此诗并非特别优越,唯“露珠穿”之句颇有意味,大臣读了不胜伤感,眼泪久不能止。对夕雾言道:“你母亲逝世那年秋天,我以为悲伤已达极点。然而妇女行动范围有限,相识的人较少,无论何种情况之下,总不亲身出面。因此这悲伤是隐藏的,并不到处触发。但男子就不同,柏木虽然并不能干,也蒙皇上不弃,官位晋升以来,仰仗他的人自然渐次增多,闻耗而惊叹惋惜的人,各方面都有。但我之所以深感悲恸者,并非为了世间一般的威望与官位,只是想起了他那美玉无暇的身体,悼念不已耳。世间何物可以解除我的悲痛呢?”说罢仰起头来,怅望天空,但见暮云暗淡,樱花将谢,他今天还是初次看到这景色呢。就在夕雾的怀纸上写道,“反教老父穿丧服,春雨连绵哭子哀。”

夕雾也吟道:

“亡人撒手西归去,

抛却双亲服子丧。”

左大弁红梅也吟道:

“青春未到花先落,

可叹谁人为服丧!”

柏木死后举办法事,非常庄严隆重,与寻常世俗迥不相同。夕雾大将的夫人云居雁自不必说,夕雾自己也特地延请高僧,为柏木诵经念佛,排场十分盛大。此后夕雾常赴一条院访问。时惟四月,晴空万里,清和宜人。四处树梢,一色青葱,美好可爱。惟一条院邸内日夜悲叹,处处萧条岑寂。正在度日如年之时,夕雾大将照例前来访问了。但见庭中一片嫩草,正在青青发芽。铺沙较少的荫处,蓬蒿也正欣欣向荣。柏木生前爱好栽花种树,现在这些花木无人管理,任意地繁殖着。“一丛芭芒草”①也得势滋蔓,想象将来虫声繁密的秋趣,令人感慨流泪。夕雾就在这些露草之间缓步而入。檐前处处挂着伊豫帘②,里面的淡墨色帷屏已经换上夏季的薄纱,透过帘影眺望,颇有凉爽之感。内有几个姣好的女童,穿着浓墨色上衣。从帘外隐约窥见她们的衣裾和面影,样子非常可爱,然而这种颜色毕竟触目惊心。

①古歌:“一丛芭芒草,使君所手植,今已成草原,虫声何繁密。”见《古今和歌集》。

②伊豫国所产的竹帘。

夕雾今天坐在廊上,侍女们替他铺了茵褥。但又觉得这座位太简慢了,便去通报老夫人,劝她延客入室。但此时老夫人身体不好,躺卧在那里。侍女们便暂时和他应酬。这当儿夕雾眺望庭中花木悠然繁荣之状,不胜感慨。但见一株柏木和一株枫树,比别的树木分外青葱,枝条互相交叉着,便说道:“真有缘分啊!这两株树的上端连理一般合成了一株,可见前途有希望啊。”于是悄悄地走近去,吟道:“木神既许相亲近,结契宜同连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