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梦浮桥(第3/4页)
① 《心地观经》云:“若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一日一夜出家修道,二百万劫不堕恶趣。”
妹尼僧责备浮舟:“这送信的童子不知是何人。你到现在还是强欲隐瞒,实在叫人不快!”浮舟只得稍稍转向外面,隔帘窥看那使者。原来这孩子便是她决心投河那天晚上恋恋不舍的那个幼弟。她和弟弟在一起长大,当时这孩子很淘气,骄养成性,有些讨厌。但母亲非常疼爱他,常常带他到宇治来。后来渐渐长大,姐弟二人就互相亲爱。浮舟回想起童年时的心情,觉得浑如做梦。她首先想问问他母亲近况如何。其他诸人的情状,自会逐渐传闻,只有母亲音信全无。如今她看见了这弟弟,反而悲伤不堪,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妹尼僧觉得这童子很可爱,面貌与浮舟相像,说道:“此人想必是你的弟弟了。你要同他谈话,叫他到帘内来吧。”浮舟想道:“现在何必再见他呢?他早已知道我不在世间了。我已削发改装,再和亲人相见,亦自渐形秽。”她踌躇了一下,后来对妹尼僧说:“你们以为我对你们隐瞒,我想起了实在很痛苦,没有话可说了。请回想你们救我活来那时候,我的模样多么奇怪!从那时候起,我就失却常态,多半是灵魂已经变换了吧,过去之事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自己也觉得奇怪。前些时那位纪伊守的谈话中,有些话使我隐约想起似乎与我有关。但后来我细细寻思,终于不能清楚地回忆起来。只记得我母亲一人,她曾悉心抚养我,希望我超群出众,不知这母亲现在是否健在?我只有这一件事始终不忘,并且时时为此悲伤。今天我看到了这童子的面貌,似觉小时候看见过的,依恋之情难堪。然而即使是这个人,我也不欲使他知道我还活在世间,直到我死。只有我的母亲,如果还在世间,我倒很想再见一面。至于这僧都信中所提及的那个人,我决不要让他知道我还活在世间。务请你想个办法,对他们说是弄错了人,就把我隐藏起来吧。”
妹尼僧答道:“此事实甚困难!这僧都的性情,在法师之中也是过分坦率的,定然已将此事毫无保留地说出了。所以即使我要隐瞒,不久就会拆穿。况且薰大将不是无足轻重的人,岂可欺瞒他呢?”她着急了,喧吵起来。别的妹尼僧都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倔强的人!”于是在正屋旁边设个帷屏,请小君进入帘内。这童子虽已闻知姐姐在这里,但因年纪还小,不敢率尔提出。他说:“还有一封信,务请本人拆阅。据僧都说,我的姐姐确系在此。但她何以对我如此冷淡呢?”说时两眼俯视。妹尼僧答道:“唉,的确如此,你真是怪可怜的啊!”接着又说:“可以拆阅这信的人,的确住在这里。但我们旁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请你对我们说明。你年纪虽小,但既能担任使者,定然知情。”小君答道:“你们冷淡我,把我当作外人,叫我说什么话呢?既被疏远,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这一封信,必须直接交付。务请让我亲手奉呈。”妹尼僧对浮舟说:“这小郎说得甚是有理。你总不该如此无情。这毕竟太忍心了。”他竭力怂恿,把浮舟拉到帷屏旁边。浮舟茫茫然地坐在那里,小君隔着帷屏窥看她的模样,分明认得是姐姐,便走近帷屏,将信呈上。说道:“务请快快赐复,我好回去报命。”他怨恨姐姐冷淡,向她催索回信。
妹尼僧把信拆开,给浮舟看。这信的笔迹同从前一样优美,信笺照例熏上浓香,去馥郁世无比拟。少将、左卫门等少见多怪的好事者,从旁隐约偷窥,心中赞叹不置。薰大将的信中说:“你过去犯了不可言喻的种种过失,我看僧都面上,一概原宥。现在我只想和你谈谈噩梦一般的旧事,心甚焦急。自觉愚痴可悯,不知他人更将如何非笑。”尚未写完,即附诗云:“寻访法师承引导,岂知迷途入情场。
这孩子你还认得么?我因你去向不明,把他看做你的遗念,正在抚育他呢。“信中言语非常诚恳周至。薰大将既已来了如此详明的信,浮舟便无法推委。但念此身已经变装,不复是从前的人,突然被那人看到,实在难以为情。因此情绪纷乱,本来愁闷的心更加忧郁了,弄得毫无办法,终于俯伏着哭泣起来。妹尼僧觉得此人实在奇怪,心甚焦灼,便责问她:“你怎样回复呢?”浮舟答道:“我心情非常混乱,且请暂缓,不久自当奉复。我回思往事,竟全然记不起来。所以看了这封信很诧异。他所谓‘噩梦’不知所指何事,我竟莫名其妙。且待我心情稍稍安静之后,或许能够理解此信之意义。今天还是叫他把信拿回去吧。如果弄错了人,两方都不稳当。”便把展开的信交还给妹尼僧。妹尼僧说:“这真是太难堪了!过分失礼,使得我们这样侍奉你的人也不好交代呢!”她就噜苏起来。浮舟很讨厌她,觉得难于入耳,便把衣服遮住了脸躺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