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的灵魂永不下跪(第2/4页)

我至少还有个薇薇安,杰弗逊又有谁?此刻有没有人陪着你,杰弗逊?你跟上帝在一起吗,杰弗逊?上帝跟安布罗思牧师在一起,因为他笃信上帝。我曾经鼓动如簧之舌,煽动你背弃上帝,你知道吗,杰弗逊?如果我的话影响到你,请你原谅我的愚蠢!此时此刻,除了上帝,谁还能与你同行?

现在我终于明白过来,那个老人比我勇敢得多。我没敢过来陪你,因为我无力承担巨大的痛苦。你人生的最后几步路,我没有跟你一起走下去的勇气。我担心自己的软弱会暴露出来,让你大失所望。但是,那个老人没有畏怯,没有退缩。是他的上帝在这最后一刻,赐予他勇气、赐予他力量的。你睁大眼睛看着吧,杰弗逊,你是这一切的见证人。他是个勇敢的人,比我勇敢,比所有同类勇敢,除了你一个人。我希望你更加坚强,杰弗逊,你的身上凝聚着我的信念。

孩子们吃完午饭,按我安排的时间陆陆续续到了学校。12点差10分,我在门口集合起所有的学生,让他们列队进入教堂。当最后一名学生跨进大门的时候,我走向讲台,转身面向大家。

“再过几分钟就12点了,请同学们跪下来。我不发话,大家不要起身,明白吗?”

小路易斯·华盛顿的小脏手又举了起来。

“您跪不,魏金斯先生?”

“正确的问法是:‘魏金斯先生,您也要跪吗?”

“您跪不?”

“我要到外面去,这里由你、爱琳、奥德萨、克莱伦斯监管。”我向全体学生宣布,“大家请跪下,一直跪到我说站起身的时候。”

“我们要不要祈祷?”小路易斯·华盛顿问道。

“要祈祷,”我说,“不过不要出声音,要在心里默念。”

大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有几个大点的女生还在膝下垫上了围巾、手帕。我拿起尺子走出前门,心里一片茫然。我心里惦记着杰弗逊,漫无目的地走在通向村落的大路上。12点差2分。我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思绪,尽量避免胡思乱想。可是,我奔走半年之久、长期占据过我全身心的事情,说放下,如何放得下?单凭个人感受,我觉得这半年来,我在狱中度过的光阴,远比学校里长。

这会儿他在哪里?站在窗户下面望天吗?躲在床上看天花板吗?站在门口等狱警吗?他的心情又是怎样的?他害怕了吗?他哭了吗?那帮人是不是正赶往囚室,准备把他从那间他人生最后的庇护所里拉出来,剥夺他的生命?他是跪在地上讨饶,恳求他们再让他活一会儿,还是挺直脊梁站在众人的面前?

我为什么没去那里?我为什么不跟他并肩携手?我为什么不揽住他的腰,给他最后的人生一点儿慰藉?为什么?

我为什么躲避孩子?为什么不跟他们跪到一处?为什么?

亨利·皮乔特家的篱笆墙外长着一株茂盛的胡桃树,遮天蔽日,浓荫如盖。一道水沟,横在进村的大道和篱笆之间。从我记事起,这株大树下面就是村民聚集之地。有些人没事喜欢拿几个小钱,攒聚到树下打牌聊天;有些人什么事也不干,什么话也不说,就站在树下乘凉或者避雨。我买车以前也没少去那里,不过我去的目的多是等公共汽车。司机大老远就会按喇叭,我听到动静再出门,从从容容地穿过马路,也不担心误了乘车。寒来暑往,这地方从来没断过人。可今天不同了,今天我没有同伴。今天的老树下,只有我孤身一人。

我的身后是亨利·皮乔特家灰白色的老宅,地基打得深厚,屋宇撅出地面老高。虽经百年风雨的侵蚀,亨利·皮乔特家的前院里静悄悄的,主人的汽车停在草坪上。如果有消息传过来,他肯定第一个知道,说不定他还会出来走动。我在大树下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不时察看着周围的动静。

估计12点15分了,可我不想看表。他们动手了吗?他还揣着双手在床上枯坐吗?他正站在门口倾听走廊里的声响吗?或者,他已经走了吗?

我不愿相信、不能相信这一切。如此冷血地谋杀一个同类,那些人的上帝、那些人的法律,何以令我敬服、让我奉若神明?不要说上帝保佑这个国度,不要拿扬善惩恶一类冠冕堂皇的话蒙蔽世人的心智。他的罪行是谁定的?认定他有罪的是谁?我、牧师、哈里·威廉姆斯、法瑞尔·贾洛、我姨姥,还是薇薇安?不,他的罪不是同类定的,说服不了我。

然而,判决摆在眼前,他们不得不服。即使身被枷锁,也求一时心安,所以他们不能怀疑判决的公正性。心安,身自安。我知道做奴隶的滋味,我就是奴隶。